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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大雨了。」我的手貼在玻璃帷幕上,感受那刺骨的冰冷。




 
  「親愛的我回來了。」他開門進家,不意外地看見黑暗沒有光亮的客廳;開了

燈換了鞋,朝著房內不知道有沒有人的地方說話。雖然疲累,但還是聽得出語氣中

的愉快。「今天突然變得好冷,你有出門嗎?」


  他打開房門,入眼的漆黑讓他心中閃過一瞬的不安。臉上的笑容消失了,鎮定

地換好休閒服,到客廳開始打起電話,在聽見熟悉的手機鈴聲從房間內傳出來時,

終於忍不住焦急地罵了句,披上外套也沒有拿雨傘,衝出門外找人。


  大約過了半個小時,他一身狼狽地回到家中。附近可能會去、會待著的地方都

找過了,卻沒有找到想看見的人。他的焦急攙雜了擔心,而且是極度的擔心:如果

不是冬天,他或許還不會這麼緊張,但就是因為冬天,而且還加上寒流來襲,他的

擔心還包含著恐懼。


  既然人不在家的周圍,他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友人。
 

  『他還沒有回到家嗎?』友人的聲音聽起來訝異,沉思了一會才又繼續說:

『他大概三點多離開的,天氣這麼冷我還以為他會直接回家。』


  三點多?他思索了一下,那時候似乎已經開始下起雨來,下雨了人又能跑去哪

裡?


  向友人道謝過,他改打另外一支電話。


  『他?他今天沒有過來我這邊。』表姊的聲音清醒俐落,可能還在門診中。

『那傢伙不喜歡跑太遠,喜歡能待著窩著的地方;家附近你都找過了?』


  表姊的話點醒了他,加上友人給的資訊,他馬上猜到人可能還在公司附近,他

也只能這樣猜測,又是雨傘沒帶,直接趕到了公司大樓下;而此時已經是八點多了。


  站在公司前面,想像著下午人從這邊走出後,可能會走的方向,但他的心中完

全沒個底;因為太放心,想著公司這邊有友人顧著,應該出不了亂子,卻忘了從公

司回到家中的這段空白,隨時會有意外發生。


  思考自責也於事無補,他嘆了口氣,開始繞著公司一條條巷子慢慢找人。


  他的運氣不差,在第三條巷子裡總算看到讓自己尋找將近三個小時的人。


  他轉進巷子時我就看見了他,敲敲旁邊的落地窗,咖啡店內的工讀生走出來詢

問需要加點什麼,我和工讀生要了條毛巾,在店長把毛巾拿出來的時候,他也走到

了店門前;老闆機靈地將毛巾遞給他,順道問我:「要結帳了嗎?老樣子?」


  我點頭,老闆的表情明顯鬆懈下來,又回到店裡忙著準備我要的東西。


  他的憤怒與焦急在看到我之後全化為濃濃的無力感,和我一起坐在露天座下,

大雨被檔在遮雨棚外,而他身上號稱防風防水的外套內部也已經開始滲水,他索性

將外套脫下,把毛巾披在肩上。


  我原本想將身上的外套脫給他穿,反倒遭來他的狠瞪;想了想,我還是脫下外

套。


  「穿上,不然就拿著。我去結帳。」


  結完帳,抱著剛磨好的咖啡粉走出店門,他正打電話說找到人了。撐著和咖啡

店借的雨傘,走到外頭的大馬路上叫計程車,回到家,我要他先去洗澡溫暖身體,

晚飯由我來弄就可以了,他卻不同意,要我先去洗澡。


  「你先洗吧,感冒就不好了。」我看著他凍白的唇,自責心疼地轉過頭。


  「那你呢?這麼冷的天氣,你在外面坐了幾個小時?五?還是六小時?」


  我咬了下唇。「你淋到雨了,很容易感冒……」


  他截斷我的話,冷哼著。「你都可以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了,我為什麼不行?」


  他的話無疑刺傷了我內心最脆弱的地方。我衝回房內,不理會他在門板外的道

歉與安撫,緊緊地抓著自己的手腕,克制著自殘的欲望。


  內心還是在自責,不管是愛上他,還是讓他在雨中找我。下午原本是想買了咖

啡就回家的,但看到雨下得這麼大,乾脆在咖啡店處理今天剛收到的工作等待雨停;

雨還沒有停,筆電的電池就先用完,神經也被凍到發麻,享受起自虐的快感,對時

間的流逝渾然無所覺。


  知道他會找人,也忘記自己沒帶手機出門,或許心底還期待著他會放棄找我、

放棄等待、放棄愛我,所以在看見他冒雨找來的時候,只感到悲傷得想哭。我不希

望他再愛我了,更沒有預料他會淋濕,心疼、自責、自厭,在他說出那句話之後,

全冒了出來,想逃離躲避的念頭幾乎將我淹沒。


  抓住的痛感已經不足以滿足想得到懲罰的欲望,但一想到他會擔心、會難過、

會感到受傷,我就忍住翻找利器的動作。


  我的本意是希望他不會因為我而受傷,但不管我怎麼做,似乎都會傷害到他。

為什麼不放手讓兩個人都輕鬆呢?


  在混亂自厭中,我漸漸睡去。


  再次醒來,世界已經沉靜下來了。手上有一圈明顯可見的淤痕,我試著想搓散

它,發現絲毫沒有效果後便放棄了。


  打開房門沒有看見平時他怕我工作到深夜而刻意留下的夜燈,走到他的房門前

遲疑了一下,還是輕輕敲門進房,他不似平常吵架後,我偷溜進他房間時的警覺,

甚至是一點反應都沒有;猜想他大概是睡著了,才想著不要吵他讓他好好休息,但

腳卻像是有自主意識般地朝他走去。


  才靠近床邊,就聽見不尋常的沉重呼吸,試探性地伸出手想要測量體溫,還沒

有觸到,便感覺到過高的熱度,這下也不管會不會打擾到他的休息,用力地把他搖

醒。


  「嗯……?」他勉力睜開眼,自喉嚨深處發出的聲音充滿迷惑,也透露出連他

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不適。


  「你發燒了。」不顧突然的亮光會使眼睛刺痛,我拍開他房間的燈,快步從我

的房間內拿出急救箱;神智迷糊的他很不配合,耳溫槍試了三四回才成功。


  三十九度二。我憤憤地罵了句,把他從床上拉起,從衣櫃裡拿出幾件較厚的衣

服要他換上,自己則撥打著手機的快速鍵。


  『我這個晚上已經接了三個新生兒了,要幫你接第四個嗎?』原本打算響五聲

沒有人接的話就算了,幸運的是表姊今晚正好值班。


  我沒有空與她哈啦,直接說明他現在的情況。


  「他發高燒,三十九度二,妳能弄台救護車來嗎?」


  表姊一頓,聲音也不再輕鬆。『你等一下。』


  我趁機將手機擴音,拍拍他的臉,確定還有意識,幫半昏迷中的他換上衣服。


  『待會就到,快到再打電話給你。』


  將被我嚴密包裹的人移到客廳,正打算打包可能住院要用的東西,衣襬被他緊

緊抓住。


  我一陣心酸,雙手包住他的手,在他的耳邊輕輕哄著。「沒事的,我拿個東西

就會回來。」


  輕輕撥開他緊握的手,雖然還是有阻力,但在我輕聲哄下,他還是放開了手;

才沒走幾步,就聽見他嘶啞痛苦的低喃:「不要離開我……」


  匆忙的腳步停下,回頭看了他一眼,他的雙眼還是緊閉著,皺起的眉頭顯示著

難過;我咬牙,回過頭整理兩人份的東西。


  大概是深夜路上沒有什麼車,表姊很快地就到家樓下,也多虧她帶上來的人,

幫我順利將他送上救護車。


  上車之後他的病情急轉直下。先發現的是表姊,一邊拍著駕駛座的小窗戶要司

機開快點,一邊尋找車內的氧氣罩,而我成了超大型的障礙物,抱著東西乾瞪著眼,

但無法幫上任何忙。


  已經很久沒有感覺到這麼巨大強烈的噁心厭惡感,那是發自內心恨著一個人所

產生的負面情緒;我假裝抱著東西,緊緊掐住自己的雙臂,不敢被表姊發現,所以

咬著嘴內的肉。


  下了車,因為表姊先打點過,他直接被送去照X光,而我留在櫃台前填寫資料。


  不知道是常態還是護士小姐刻意,在我填完打算找表姊會合時,護士小姐開口

詢問。「請問你和病人的關係?」


  我愣住,這個問題好深奧,讓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才好,最後還是順從了直覺,

回答剛聽到問題時的第一反應。


  「情人。」





  他的病情時好時壞,一度差點要送進加護病房裡;折騰了一整夜,總算情況穩

定下來,等八點一到馬上收入病房。


  一整個晚上又是陪著我,又要回產房幫忙接生,兩頭忙著跑的表姊早就累攤了,

坐在他隔壁的空床位上,睜著泛有血絲的雙眼不肯入睡。


  「弟,過來。」


  我握著他的冰冷潮濕的手,貪婪地看著他還有些潮紅的臉,久久才放開他,走

到表姊面前。


  表姊先是端起我的手腕檢視上面的淤痕,又撩起袖子看到整片的紅腫,然後翻

開我的下唇,見到被咬得血肉糢糊的傷口,眉頭還是忍不住皺起,按了呼叫鈴請護

士送來傷藥與棉籤。


  「姊,我累了。」表姊上藥的動作停頓,怔愣地看著我。「他口口聲聲說不介

意,但看見他因為我而受傷的模樣,反而讓我更加自厭。


  「這次,他就是為了找我才淋到雨的,是我害他生病的,是我的錯。」習慣性

地我又咬住下唇,嚐到藥的味道。


  「你就不能想是他自找的?誰都無法預料到他會忘記帶傘出門啊。」


  我苦笑搖頭。「如果是別人,我或許還會那麼想;可是就是因為是他,我辦不

到。」


  表姊的聲音哽噎,眼眶也跟著泛紅。「就不能再試試嗎?」


  「姊,我累了,我真的累了。」閉上眼,腦中想起他的那句『不要離開我』,

我卻連承諾向他保證不離開的勇氣都沒有。「再這樣下去,不只是我會崩潰,也會

毀掉他的。」


  「對不起……」表姊低下頭,彷彿哭出來地低喃。「我不應該為了私利而讓你

們在一起的。」


  我伸手抱住表姊。


  「不,我很感謝妳。」我看著躺在隔壁病床上的他,呼吸已經平穩下來,熱度

也退得差不多,躺在那邊的樣子彷彿只是沉睡;經過一晚的驚險,還是不減他挺俊

的面容,讓我心動不已的臉。「如果不是妳,我不會愛上他,也不會知道這個世界

上會有一個愛我愛得那麼深的人。」


  只是他的愛對我而言太過沉重,我的愛對他而言只有傷害。


  窗外的雨已經停歇,但陽光依舊透不過雲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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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errycat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