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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本隔天他是打算要去四重溪溫泉的,不過昨天發生那種狀況,他顯得相當不

情願;我只覺得噁心,但還不至於會排斥泡溫泉,最後還是依著他,改去墾丁。只

是這個季節的墾丁沒啥看頭,又加上是大年初二,人煙稀少到有如荒島,在市區薄

長袖加外套還嫌熱,到了海邊海風彷彿會自尋出路地灌進外套、衣服裡,天氣不冷,

但涼得發抖。


  我瞪著亂出主意的傢伙,後者皮笑,把我拉進他的懷抱裡緊緊摟著。


  「這樣就不冷了吧?」


  我哼了聲沒有回話,放軟了身子讓自己倚靠在他的胸膛。


  空曠的沙灘只有我們兩人,彷彿天地也只屬於我們,對墾丁的印象也從寒冷荒

涼更改為溫暖自在。





  「這段路不管什麼時候來都這麼美麗。」我打從心底讚嘆著,他沒有回應,但

我知道他也有同樣的感覺,原本就不快得車速又放慢了些。


  不長的行程,不短的時間,相較其他在路上跑的車子,我們確實顯得悠閒許多。

盡可能地靠邊讓其他車輛方便超車,太窄的路段就乾脆停下讓後面的車先過。


  或許結果很重要,但它一直都在那邊不會亂跑,還不如多花點時間享受過程的

美景,得到的可能比結果更多。


  但換個角度想,或許也是因為結果的不確定性,才讓那些旅人們的腳步匆忙,

擔心一個停頓會讓原本的目標離他們更遠。


  不累嗎?不辛苦嗎?我討厭不確定的結果,也沒有那份積極性,學不來那種生

活態度,所以無法妄下結論;對我來說,現在、此刻,我在這,享受眼前的美景,

那就是一切了。


  「……有聽見嗎?」


  「啊?」我收回散逸的思緒轉頭充滿歉意地看著他。「抱歉我恍神了,你剛說

什麼?」


  他沒有露出任何不滿的情緒,依舊溫和地笑著。「我說,要不要去卡潘家看

看?」


  「卡潘?」我花了好一陣子才在記憶的大海裡找到這個名字。「你還記得麼

走?」


  「嗯,大概知道。要去嗎?」他看著我等待答覆,而我則露出困擾的表情。


  和卡潘的認識相處也只有那一個晚上,還是對方好心收留我們;現在沒帶什麼

地突然拜訪,先不說失不失禮的問題,卡潘還記不記得我們才是重點。而且見了面

要說什麼?年節孩子們也該回來了,還有空招待我們嗎?問題接二連三地冒出,但

掩蓋不住被他勾起的好奇心,想知道那位和善熱情的長者過得如何。


  相處了這麼久,他也猜得到讓我卻步的原因,提出幾個他已經想好的方案。


  「我們就開車經過看看,如果沒有人再停下來;而且我也不一定能找到正確位

置,搞不好他們搬走了也說不一定。」


  想想他說的也無不可行,便點頭答應了,只是我們都忘了,當年我們是騎摩托

車跟著走,自然不覺得山路狹小,現在開著PoLo才發覺,路不是普通的小而是非常

小!也只有卡潘他們開慣這種小路的人才能暢行無阻,對於我們兩個陌生人來說,

每個轉彎都險象環生,加上車子是表姊的,敢有擦碰可能真的會成活體實驗,讓我

們更顯綁手綁腳。


  「現在怎麼辦?」我們卡在卡潘家前的最後一個彎角,試了數次都彎不進去,

眼看不到十步的距離,現在下車走過去感覺太過刻意。


  我搖搖頭。「那就算了吧。」


  話才剛說完,前面的巷口便開進一台車,頓時有種烏雲罩頂的感覺;前方有車,

右邊彎不過去,倒車又太過危險,我們把自己逼到了懸崖上。


  他冷靜地打檔,準備要倒車時,一條人影突然冒出,老奶奶撐著拐杖緩步走著,

我倆忍不住對看苦笑起來。


  再次把注意力放到前方的路上,那台車已經停在我們之前,從副駕駛座下來的

人站在我的窗旁。「果然是你!好久不見了!」


  駕駛座上的人也從擋風玻璃後向我們揮手招呼。


  「…………阿原為什麼你在這?」





  要逃也逃不了了。在阿原向我解釋他與卡潘的關係時,他也接受卡潘的指導在

狹小的山徑中停好車。


  關係不複雜,也不特別;卡潘的本業是石藝師,阿原店裡的部份商品便是出自

卡潘之手;而今天阿原會到出現在卡潘家的原因,除了拜年,便是向卡潘拿貨。


  「明天外地人陸陸續續地過來玩,再那之前要把貨補好,才能大撈一筆啊!」


  兩個原住民聚在一起,自然少不了酒這種飲料,不過我不能喝,他還要開車,

只好麻煩卡潘的太太另外幫我們準備茶水,也被卡潘笑我們這麼多年沒長進;還好

一個阿原就可以抵過我們兩個沒用的人,也不算掃了卡潘的興。


  看他們喝小米酒像喝白開水似的,雖然很想嘗試看看,但在那次失足之後我便

學會量力而為,加上兩個把關者在旁,只要視線稍微停留了一會,就會遭來狠瞪和

輕咳,連『想』的念頭都不被允許。我們三人的互動引起卡潘的好奇心,向阿原詢

問與我們相識的過程,激動地喊著『真有緣!』又灌了阿原三大杯酒,讓我對阿原

深感歉疚。


  數瓶小米酒下肚,酒興也跟著起來了。卡潘拿出吉他,一連彈了好幾首歌,突

然將吉他塞到他的手中上。


  「你也來,彈幾首聽聽!」


  他的笑容僵硬,微婉地拒絕。「很久沒彈了,指法忘得差不多了。」


  「這樣啊……」醉酒的卡潘只覺遺憾,沒有注意到他的表情變得異常。


  「我來我來!」阿原似乎也醉了,興奮地搶過吉他正要刷下和絃,又被卡潘搶

了回去。


  「給你這種沒天份的小子彈根本是糟蹋!」一時冷卻下來的氣氛又再次活絡。


  見時間差不多該告別了,我先起身偷溜去廁所。一出來便見到阿原一副在等我

的樣子,我側過身讓對方可以進去,但阿原沒有動作。


  「你們怎麼了?」


  我愣住,沒有想到阿原會突然來這麼一句。「什麼怎麼了?」


  「剛剛他看了你一眼。」見我迷惑的表情,阿原補充。「在說不彈吉他的時

候。」


  有嗎?我怎麼沒有注意到?輕笑地對阿原說:「你想太多了。」


  阿原沉默著,表情凝重地看著我,似乎話題還沒有結束;我帶著愉快的微笑,

靜靜等待阿原開口。


  「學長,我還是喜歡你的,是對待哥們的喜歡,所以希望你能快樂。」


  「我現在很快樂啊。」我的口氣就是一付『你在說什麼啊?』的感覺,讓阿原

再次沉默下來。


  最後阿原像是認同是他自己想太多了,鬆了一口氣勾住我的肩膀往客廳走。


  「連手指被鐵門夾到流血,你都還可以笑著說沒事,實在讓人很難相信是真的

沒事,就擔心你在強顏歡笑。如果他對你不好,沒事,我的懷抱永遠會為學長你留

一個位置的!」


  我冷哼了聲,推開阿原的手。「去抱你老婆吧!」





  要和一個熱情又醉酒的人告別真不容易,這時阿原再次派上用場,安撫失意的

中年男子;我趁他將車開出來時,將準備好的紅包塞給卡潘的太太,謝謝他們兩次

熱情豐厚的招待。


  天色也暗了,因為不熟悉接下來的路況,我們在路上沒有多做停頓,還是費了

一番苦心才到今晚的住宿地點。剛進到房間放下行李,他便催促著我先去沖澡要接

著出門,匆忙之下也沒問他要去哪裡,直到上車後才有空細問。


  聽到問題的他很順手地敲了一下我的頭。「當然是吃飯啊!」


  也只是問他去哪,誰知道他想到外面吃?我抿著唇,相當的不滿,卻只是敢怒

不敢言。


  他看出我的不悅,敷衍地安撫。「帶你去吃好吃的,你一定會喜歡。」


  看著車不斷往山內走,有點不太相信他的話。山裡面會有好吃的?如果是野味

的話,在卡潘家吃得會更道地,有必要特意跑到深山裡面吃嗎?我露出疑惑的神情

不斷看向他。


  很快的,大約才十來分鐘的車程,聳立在山林間的城堡映入眼簾,沉穩的姿態

彷彿佇立在那許久,鵝黃色的燈光讓它看起來雍容華貴,一旁的招牌寫著它的名字,

也替我解釋他未說清的答案。


  「這邊…感覺很貴耶……」


  因為非住宿旅客不能將車子開入,我們將車停在外頭的停車場。此時非常能體

會劉姥姥逛大觀園時的心情,什麼都覺得新鮮,但也戰戰競競深怕碰壞了一個角會

讓自己賠不完。


  「會緊張?」大概是看我跼促不安的樣子,他笑著靠近我輕聲問。


  「也不是……」我皺著眉思考了一下,然後嘆息。「青蛙不會因為自己不是王

子就不能站在皇宮裡,只是會覺得––這不像我該來的地方!」


  「那現在這隻站在皇宮裡的青蛙該怎麼辦呢?」他張望一旁的指示路牌,非常

自然地牽起我的手將人帶到他的預定地前,才會頭看向我彆扭不甘的臉。


  「當然是走完它啊!」一邊說,很平常地走進自助餐區,向服務生說『兩位』

等待候位。心情早在進到大廳時就調適好了,令我感到彆扭的是他緊握不放的手,

以及他臉上帶點不懷好意的笑。不過我的回答似乎出他意料,露出吃鱉的表情讓我

接下來的心情大好。


  用餐區很大,分為大小不等若干區,四周擺放著各式餐點種類繁多,雖然有克

制每樣只拿少許,但還是有近1/3還沒吃到肚子就先飽了。


  看到他端了一整盤的甜點回來,我皺眉開口先發制人。「你自己吃完,我不會

幫你的。」


  「真的不吃吃看?很好吃的。」他舀了一匙的提拉米蘇遞到我的面前,而我則

是因他的動作驚愕無法反應。


  現在他再做什麼?雖然餐廳看起來很空,但算算也有超過五十個人以上,他渾

然無覺地持續餵食的姿勢,耐心等待我把湯匙上的東西解決掉。


  動作僵持越久,吸引觀看的人就會越多。我當機立斷地吃掉湯匙上的點心,難

道他不怕被人看見?


  「好吃嗎?」我抬眼看他直達眼底心裡的笑意,微彎半瞇的眼寫著幸福滿足;

突然瞭解他這麼做的目的。


  「還不錯,我再去拿一些。」他搶著要幫我拿被我拒絕,還恐嚇他必須在我回

來前把盤中的其他甜點解決,才肯乖乖地和盤中殘存一半以上的蛋糕們奮鬥。


  整盆提拉米蘇被挖得殘破不堪,最上層的可可粉傾倒混雜在內餡中,但不減其

美味。


  他就是想做給別人看嗎?我下意識地舀了半盤甜點,回身看著他的背影。若真

是如此,就能解釋去大哥家前、去虎山溫泉前的那些事了,只是這麼做又有什麼意

義呢?


  嘆息,很快地打起精神,笑著走回座位。


  「我們寄這個回去給表姊好嗎?」他看見我端了半盤回來也傻了眼。


  「你確定她會喜歡?」


  「我的味覺是她訓練出來的,喜歡的東西她不會說難吃的。」我將盤子放在兩

人中間,小口小口分著吃。


  聽完我的說法,他招來服務生,詢問是否有外帶寄送的服務;等我吃完盤子裡

的東西,他也已經將帳結清、寄出蛋糕了。


  回到旅館才剛吃飽,不能馬上泡溫泉;外頭也只有旅館和拉車的人,出去逛也

沒意思,便窩在房間內看電視打發時間。看完以企鵝主役、四隻動物當配角的搞笑

卡通,瞄了眼樓下的露天溫泉此時沒有人,正想問他要不要去泡溫泉的時候,才發

現他已經睡著了。


  沒有思考太久,我決定自己下樓;留下小燈和字條,我將大燈關掉,輕巧地關

上房門讓他好好休息。


  知本的溫泉和其他地方不太一樣,清澈見底的池水讓人不禁懷疑,是真的溫泉

還是一般的熱水?反正我也不在意這個問題,能達到精神、肉體都放鬆的效果就夠

了,加上一旁僅用木板稍微隔開的山林,偶爾傳出不知名動物的啼叫,微風帶來山

林的涼意,與微熱的泉水,讓人忍不住發出滿足的喟嘆。


  我挑了個能一眼望盡所有房間的位置,幾乎全暗的燈光,也難怪這個時間只有

我在池子裡。還在數我們的房間位置,猜想他睡醒了沒有,熟悉的氣息已經先到身

旁。


  他蹲在岸上,微微拉高我的身體,將唇印在我的額角,把我的注意力拉回到他

的身上。


  「你睡醒了?怎麼不下來泡?」


  「在看什麼這麼入迷?」他從我身旁滑入水中。


  「在看房間的燈有沒有亮。」


  雖然池子空曠又只有我們兩個,但身體習慣性地靠往旁邊,讓出空位給他,只

是這個動作似乎引起他的不滿。他往我這邊靠,我就往後邊退;他又向前了一點,

而我後退的路徑被他的手擋住,下一瞬間就進到他的懷抱。


  他笑得誠懇無害,我看得心驚肉跳。


  「那個……好像有點熱……」我扯起嘴角,像個唯利是圖的商人,殷殷期盼他

能突然曉悟保持距離。


  「熱?那我們去冷水池泡吧。」看他起身還連帶想要把我拉出水面,我差點咬

掉自己的舌頭。


  「不用了,起來一點就了。」開玩笑,好歹這熱水池還有不知道能擋多少的棚

架在,冷水池那邊一片空曠,做什麼都清楚地攤在天之下,還是待在熱水池好。


  他低聲笑出,也不怕被我看破居心,囂張得意的表情令人想和他劃清界線,卻

又掙脫不開他的手,最後放棄地趴在岸邊;其中最大的因素是水溫太過舒服,泡久

了頭也跟著發脹昏沉。


  他的笑聲間續,感覺如風般的輕吻有一下沒一下地落在我的頸背,太超過的行

為逼得我出聲提醒。


  「公共場合請節制點。」


  「反正也沒多少住戶。」這什麼話啊?我才翻過頭想瞪他,就被吻個正著。


  高熱加缺氧讓我一時之間忘了自己身在何處,然後聽見他帶著悲傷語氣的問話。


  「我不怕被別人看見,但是你呢?」


  而我的回應是拉下他的頭,吻住他剩餘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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