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走廊

　　「要不要我來開你休息？」我擔心地看著他，提出建議。


　　昨晚守歲就過了十二點，早上我七點起床的時候，他已經準備好早餐，一邊煮

著咖啡，隨手翻看著我放在客廳裡的《金閣寺》。


　　吃早餐的時候我仔細觀察他，除了臉色稍微暗沉了點，絲毫不見疲態，反而讓

我更加擔心，在走往停車處時，還是向他提問。


　　「你開車的話才真的不能休息吧。」他眼底帶著笑意瞟了我一眼，語氣中充滿

著不信任；我冷哼了聲，相當不滿他把我看輕，他才轉為討好地安撫。「你在車上

陪我聊天就不會累了。」


　　本來不打算理會他的，無奈我的良好教養讓我無法入睡，也覺得當著司機的面

塞上耳機很不禮貌，車上又沒有其他娛樂可供打發時間的東西，所以當他一開口，

我還是很自然地搭上話。


　　高速公路上沒有什麼車，但一下了高速公路，進入到山區後便開始塞車了。走

走停停光看就覺得累了，再次向他提出換手的建議，他還是拒絕，只說再一下就到

了。所幸果真如他所說，大約過了半個小時，我們到了溫泉區。


　　入口有些隱蔽，要不是大排長龍的車陣，經過時很容易被忽略；穿過樹林形成

的天然圍籬，是一大片水泥碎石的停車場，在平台之下是一涓溪流，因冬天枯水期

所以沒有玩水的人，但可以想像夏天圍繞在旁的人群會多麼熱鬧壯觀；再往山林處

走去，便會看見一間間隱藏在樹林間的湯屋。


　　我們隨意地挑了間看順眼的湯屋，繳了錢進去，頓時壟罩全身的熱氣令人興奮，

迫不及待地脫了衣服就想進去。


　　「等等。」他拉住我的肩膀，迫使我轉身面對他，然後拿下如同我第二層皮膚

的眼鏡。「這種東西不用帶著進去。」


　　乖乖地讓他拿下眼鏡，和他一起走到浴池區時，我才發現他的居心。


　　看不到啊！明知道眼前一定會有不少養眼的畫麵，但少了眼鏡我什麼都看不到

啊！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但事實上我連他是再奸笑還是無奈都不知道，加上水霧氤

氳，搞不好他還當我在調情，索性丟下他，自己一人到旁邊沖澡，然後進到浴池。


　　大概是熱水出水口的緣故，附近的水溫較高，人也相對的較少，相當適何喜歡

熱又討厭人的我。完全放鬆身體讓自己仰靠在池邊，舒服地享受著被熱水漬浸的感

覺，彷彿回到母體般地令人自在；周圍的吵雜聽得真切，但又離我很遠，我閉著眼，

感受這一方屬於我的天地。


　　一陣往我的水流讓我知道他的來到，還在賭氣而不願睜眼看他。他先是試探地

觸碰我的小指，才握住我的手緩緩上移。生幼稚的示好法取悅了我，加上舒適的

環境，讓我放鬆了表情，但還是沒有睜開眼原諒他。


　　大概是我的笑容讓他一頓，受到鼓舞地改往腰腿處輕撫，突然沒了氣息，再次

撫上時則是加了聲輕嘆。


　　我好奇地睜開眼，正好看見他來不及收拾的憤怒。


　　「怎麼了？」


　　「沒事。」他的聲音有些悶悶地，坐在我身旁較涼的那一側，握住水面下的手。

注意到我一直看著他，他才又嘆了口氣。「是我把你保護得太好，才讓你對外界缺

乏戒心……」


　　還是不瞭解他的意思，但我發現，他此時坐的位置，和剛剛『調戲』我的方向

是不同的。我的臉色開始轉青。


　　「剛剛……不是你？」


　　他沒有回答，但從眼神中透露出的無奈就是答案了。被摸過的地方像是有千萬

隻蟲子在上面爬，噁心欲嘔的感覺怎麼也壓不下，掙脫他的手不斷地摩擦手臂與大

腿，只要一想到是被不認識的人觸碰，便感到頭皮發麻。


　　見我如此激烈的反應，他不禁苦笑。「還好不是恐懼症發作，現在在池子裡的

不只十……」


　　「閉嘴！」我惡狠狠地瞪向他，口氣也好不到哪裡去。「你是想看到我尖叫跑

出去，還是直接昏倒在池子裡？」


　　被我恐嚇後的他安靜了一會，接著低低笑出聲；在我想開口罵人前，他突然靠

近整個人貼了過來，我也忘了恐懼和生氣，緊張地推著他，觀察四周是否友人注意

到我們，無奈少了眼鏡什麼都看不到，只好改為開口叫他。「快起來！被看見就不

好了！」


　　「有什麼不好的？」他輕笑著說，但還是依我希望退回一旁，只有手還握著。

「現在不怕了吧？」


　　被他這麼一說我才發現，方才所有的不適感全因他突如其來的動作給嚇跑，剩

下的是緊張後的心臟狂跳，和手心傳來的關心。


　　我撇嘴，依舊不習慣他無微不至的體貼照顧而害羞著，還好過高的水溫掩飾了

我的臉紅。


　　「還好……」


　　「嗯？」我頭頭看他，他也正好望向我嘆息。「還好接下來的都是溫泉旅館，

私人隱蔽性比較高。原本以為這邊名氣不大，不會發生這種事的。」


　　「噗！」雖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聽得出語氣中滿滿的不甘。


　　「本來還打算去關子嶺的，還好最後打消念頭。那邊的惡狼肯定比這邊多！」


　　你確定自己不屬於惡狼之群？我在心中忍不住腹誹。


　　「虧我還留下印記標示你是有人的。」


　　「疑？」見我一臉迷惑的樣子，他得意地像室獻寶般指了指我的胸前，兩三枚

剛轉暗的吻痕清晰地印在那，還有數枚散落再腰側和大腿上。


　　這是反效果吧！！我已經無法分辨自己現在的情緒是生氣還是無力了。






　　「還在生氣？」我睨了他一眼，不回話，繼續看向窗外快速後退的景色。


　　從剛剛出了浴池後，我就一直是這種態度，不是重要的事便不回話，不覺得自

己生棄兒不接受他的道歉。他當我是真的生氣了，所以忍耐著我的脾氣不時道歉。


　　我在心中嘆了口氣，大概是真的氣過頭了吧。明知道要到溫泉區玩，還故意留

下清晰的痕跡，如此幼稚的行為也只有他做得出來。旋即想到那天二哥詭異的神情，

想必是察覺到了吧？在那之前的歡愛也是他故意的？他這麼做的用意何在？


　　思及此，忍不住又嘆了口氣，感覺到他關心的視線，最後還是心軟地開口：

「晚上怎麼安排？」


　　見我鬆口先提話了，他也一掃之前的陰霾。「先放行李，吃飯後再去逛市區。」


　　規劃得很好，但情況卻不盡然。大年初一的高雄沒有想像中的熱鬧，多數店家

的鐵門還是關著的，人潮大多聚集在百貨公司、大賣場等全年無休的地方，不過我

對這些地方也興致缺缺。


　　「現在怎麼辦？」高速公路也不如預期般塞車，不到六點便進到高雄境內；冷

清的街道也不如預期可打發時間，還好步道咖啡還開著。現在便是坐在店內發呆，

而他則是從一疊的店誌裡尋找當年的回憶。


　　「怎麼辦？看你現在想去哪裡玩啊？」忍不住翻白眼，真是一點實用性都沒有。

　
　　「找到了！」他興奮地將店誌拿回座位給我看。「還有人下註解耶！」


　　曾經只屬於我們的回憶被人留下「這個地方我也去過，真的很漂亮！」、「這

就是青春啊……」之類的文字，令人不禁莞爾。當年的衝動不復存在，現在的我們

已經學會評估後果做出決定，但也因為那時的衝動，才得以看見許多美麗的風景，

與一群可愛的朋友；也因為衝動而接受了他，才會有現在那一面屬於我們的記憶，

那一些曾經共同擁有的時光。


　　若回到當年還會如此衝動嗎？我想答案未必肯定，但一定不是否定。


　　「對了，有個地方可以去看看！」我被他的聲音嚇得抬頭，正好看見他一口仰

盡杯中的咖啡，心裡嘀咕著他的浪廢不懂享受，在他的催促之下野喝完了咖啡，一

起回到車上。


　　「要去哪裡？」他神秘地笑著看了我一眼，說出令我久久無法回神的答案。
　

　　很顯然地，他也不熟悉路況，靠著導航，倒了幾次車，總算到達了目的地；幸

好我們出發的時間不算晚，抵達時會場還熱鬧著。喇叭傳出稱頌佛號的音樂，眼前

的人潮一波接著一波，這可不只是滿臉黑線可以形容的。


　　「來真的啊……」


　　「雖然人有點多，但應該沒事吧？」走了幾步發現我沒跟上，又折回來問我：

「怎麼了？」


　　我搖頭，跟上他的步伐。「怎麼想到要來這？」


　　「早有耳聞這邊的年節燈會很有看頭，難得有機會來就順便湊個熱鬧。」


　　還真的是來湊熱鬧的。我瞪了他一眼，閃過差點撞到我的小鬼；他也注意到我

似乎不耐的表情，苦笑地安撫。


　　「既然來了就放心的玩吧。」


　　第一次發現快樂的情緒是可以被傳染的，而我也並非如表現的那樣不高興，驚

嚇的成份更多一些，但很快地就因周圍人群的快樂氣氛鬆開嘴角。


　　我們跟著人群胡亂闖著，沿途燈光閃爍華麗，和原先想像的樸素完全不同。我

仔細神情動作各異的小沙彌石像，不少遊客擺出和他們相同的姿勢拍照留念。


　　「要不要也照一張？」他指著和小狗玩鬧中的小沙彌，一臉的期待。


　　「你當狗嗎？」果然他的臉馬上垮下，我苦笑地拍拍他的肩，不算安慰地說：

「我討厭照相，你就認命吧。」


　　主燈前也是人最多的地方，不斷有人上前搶著要和主燈合照，而我們僅是站得

遠遠地，不知不覺中兩人的手已經緊牽，怕被人潮沖散而肩靠著肩，用人群遮蔽我

們的行為，自然而不引人注目。


　　看著歡笑的人群，心底湧起滿滿的幸福感動，輕輕地靠近他的懷裡。


　　「累了？」他靠在我的耳邊輕輕問著，溫柔且滿足愉快的聲音。我笑著搖頭，

但他還是不放心，牽著我離開主燈。


　　我在心底偷偷感謝著上蒼，感謝我不相信的佛神，感謝讓我認識他，感謝他現

在還在我的身邊，感謝和他參與了這次的燈會，因而留下美好的回憶。


　　不著痕跡地擦掉眼角溢出的淚水，在他投來疑惑的眼神中，回給他一個最燦爛

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