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走廊

　　「你的腦袋在想什麼？不是叫你東西改好了在拿上來嗎？」


　　我咬著牙，忍氣吞聲地站在主任的位置前接受訓話。


　　「我不知道主任您要什麼樣的……」


　　「你都來幾年了？還不知道哪裡有要改的？」


　　與其在這邊罵你直接告訴我哪裡要改我馬上改完給你不是很快嗎？！聽著周遭人

的竊笑聲，我小心翼翼地深呼吸，不想被他們看見我的生氣或委屈的樣子，然後又提

供給他們另外一個笑話。


　　「我知道了，主任，我馬上拿回去改。」


　　我伸出手，盡可能地壓抑憤怒時的顫抖，想撿起主任桌上的企劃案回去修改，卻

被主任給攔住。


　　「算了，你回去吧。」


　　「是。」


　　我回到座位上，仍不敢馬上發洩情緒，一丁點都不願意透漏出來；機械性地拿起

電話，和客戶訂定下一個會面。


　

　
　　「到時候那個混蛋還不是直接把我的企劃案一字不差的提交上去！」我把頭埋在

抱枕裡，這樣子就算忍不住哭出來了，也不會被其他人發現。


　　友人很習慣地坐在一旁喝啤酒看電視，不時在一兩句無關緊要的安慰，反倒是他

顯著局促不安，裝作在喝茶，眼神卻在我和友人身上打轉。


　　近日來這樣的聚會越來越多了，明明是準新郎的友人不知道在清閒什麼，三不五

時就跑回來陪我喝酒，據說是因為友人的三個哥哥把結婚的事宜全攬下來了，讓友人

撿了個清閒，也變得更常跑我這邊，但我知道，這只是友人無聲的抗議。


　　而他在經過我的『開導』後，回到家不再看見他抱著書猛ｋ，偶爾會拿他實習公

司的資料找我討論，不過大部分的空閒時間他都在客廳看dvd，或是在房間內戴著耳

機看書，超級正常的休閒活動，一點都不像個大學生。


　　像現在，雖然是陪著我們在客廳裡聊天，但竟然是用小茶壺慢慢泡著茶喝？！


　　我伸手想要偷拿友人的啤酒，被友人搶先還附加一個狠瞪，我摸摸鼻子改攔截他

的茶，像個得志的小人，在抱枕後面嘿嘿地笑著；對於我的幼稚行為，友人給我一個

白眼順帶罵了句，而他在錯愕之後，也沒有任何不悅責罵，笑笑地走入廚房再拿出一

個杯子，看得友人直搖頭。


　　「我打算自己開公司，你要不要一起過來？」


　　「現在？」我掩不住訝異。目前景氣那麼不好，而且友人還要準備結婚的事，

「就算你家很有錢也不是這樣揮霍的吧？」


　　「誰跟你說我要用家裡的錢了？」依平時，友人早就拿嗑過的瓜子丟我了，不過

此時大概是怕麻煩到他，手摸著瓜子殼但沒有扔出。


　　同住一個多月已經相當懂得察言觀色的他，適時的插話。「還要茶嗎？」


　　「「要！」」


　　我瞪著友人。「你喝酒就喝酒，和我搶什麼？」


　　友人也不甘示弱地回瞪。「喝茶解酒，你沒有聽過嗎？」


　　他趕緊將茶端上，才消弭一場無謂的爭鬧。西線無戰事。


　　「那你和嘉玲說了嗎？」


　　提到未婚妻，友人咯咯地笑出聲。「當然，她還很高興的說要辭職陪我創業。」


　　……我錯了，笨蛋情侶結了婚也只是變成笨蛋夫妻而已。


　　看友人一個人也閃得快樂，惡作劇喝倒茶的愉快心情也被閃掉了。一時氣憤不過，

把人拎起丟出門外。


　　「這樣好嗎？友人好像喝醉了。」他的臉上寫滿擔心，又不敢在我答應之前開門

讓人進來。


　　「喝醉？」我冷哼。「剛剛不是給他喝茶醒酒了嗎？」


　　他搖頭，還是開門讓人進來。友人笑著向他道謝，拿了自己的東西就要告辭離開，

單純的他還以為友人是因為我的行為在生氣，連忙替我道歉。


　　看著友人尷尬不知道該怎麼解釋的臉，我又開心地笑了出來，馬上就收到他責備

的眼神。


　　「不是啦，時間也很晚，再不回……」手機鈴聲打斷友人的解釋，一邊接起電話，

一邊揮手向他道別。「嘉玲？對，我還在他這邊，要回去了……」


　　友人的聲音消失在電梯門後，他一臉複雜地看著我收拾喝完的酒瓶與用過的杯子，

我用詢問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嗯，沒有回應，也懶得在理會他了。「我去睡了。」




　　在公司裡受氣，友人又沒有來的時候，我會捧著咖啡，坐在落地窗前的太空椅上，

發呆。


　　這個時候的他則會用家中那套立體音響，放著《水上音樂會》、《大學慶典》這

類再熱鬧不過的音樂，啃著和頭一樣厚的小說，一點也不像個大學生。


　　真是可惡啊！這麼體貼溫柔的行為是會上癮的！等到他要離開的時侯，我會忘記

要如何一個人生活的。


　　所以我開始晚歸，不讓自己沉迷在他的溫柔裡。


　　「好久沒有看見你了。」當我無聊地咬著吸管，看著舞池中和世界脫離的男女時，

一杯鹹狗被推到我的身旁。


　　「……是不是應該先說什麼？」我仰起頭，側眼睨視站在身側的阿豪。


　　「……對不起。」阿豪摸摸鼻子，拉開一旁的椅子坐上吧台。「那天我喝醉了。」


　　「我知道，那天你身上的酒氣重到連狗都不敢靠近。」我旋身趴回吧台上，手指

沿著杯緣將鹽巴推入透明的液體中玩著。


　　「那個男孩是？」阿豪的手試探地觸上我的額，在我的縱容之下，慢慢下滑到耳

邊，輕輕搓撫著柔軟的耳垂。


　　「嗯？」我的姿勢不變，抬起眼角看著阿豪，收回濕溽的手，當著阿豪的面吸吮

殘留在指上的酒水。「室友兼表弟。」


　　阿豪的臉湊過來，與我分享著口中的鹹味。


　　「要離開了嗎？」


　　不用分辨是誰先問的，兩個人的心早已不在此地。忍著撐到慣去的motel，車才

剛停好，兩人就像飢渴的獸啃咬著彼此。


　　「等……」我將他的頭從我胸前拉起，襯衫的釦子不知何時已經全部被解開。

「到床上。」


　　阿豪重喘呼呼地放開我，粗魯地把我拉進房內推到床上。


　　不夠長的前戲，太久沒被如此使用的器官，當阿豪埋入我體內的時後，我痛得頭

皮整個發麻，卻也在同時感到自虐的快感。


　


　　「我暈過去了？」


　　「嗯。」阿豪讓我趴在他的胸前，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著我的髮絲，一臉的眷戀。


　　我看了一眼手錶，爬下床整裝；阿豪也走到我的身邊，手環在我的腰上。


　　「要回去了？」


　　「快沒捷運了。」


　　我想撿起內褲，卻被阿豪先搶去，我惱怒地瞪著他。


　　「我載你回去？」手拿著我的內褲做威脅，好不要臉！我也只能峱種地答應，讓

小人更得寸進尺。「洗完澡再回去吧。」


　　忍不住出言提醒。「明天還要上班。」


　　我可不想明天遲到，多給他們閒聊的話題，阿豪也向我掛保證，一定不會亂來，

但事實上，等阿豪送我回到家，也快一點了。


　　這是阿豪第一次將我送到門口，以前最多也只送到捷運站。


　　要下車的時候，阿豪拉住我的手。「你願意做我的情人嗎？」


　　我疑惑地看著阿豪，不明白他現在的話是什麼意思。


　　「不再只是床伴炮友，而是更深、更密切的關係。」


　　我推開他的手。「讓我想一下。」


　　雖然不是很滿意，但阿豪還是很高興地開車離去。


　　當進門時，我沒有預料到他在客廳裡。「怎麼還沒有睡？明天不用上班嗎？」


　　夜燈不足以讓我看清他的表情所蘊含的東西，他的那句『晚安』不可及地消散在

客聽角落，一瞬間，孤寂的感覺又回到我的身上。





　　幾天之後，我和阿豪約在空中花園碰面。


　　「我好高興。」在得到我的回答後，阿豪用著很輕、很恍惚的聲音這麼對我說。

「我現在好想抱你。」


　　那時我才露出當天的第一個微笑，因為那天的鳥事實在太多了。


　　早上的開會沒有準備，因為是臨時通知的，信箱裡的收信時間是昨一點多，凌晨

一點，那時我早已關電腦睡覺了；印表機卡紙，起因是回收紙上的釘書針沒有拔掉，

雖然不是我幹的，但被罵得還是我，因為印表機是我弄壞的；桌上的筆全部都斷水不

能用，而我也無法在和總務部領，這個月領筆的支數已經超出配給了，還好我有隨身

帶幾隻備用筆的習慣；昨天剛買的咖啡放在茶水間中被老鼠偷吃光了，明明有跟著訂

便當就是少了一份……真是的！每天都玩這幾招難道不會膩嗎？


　　不過這些我都沒有和阿豪說，公司太小，部門裡也沒有幾個人，雖然他們的作為

令人髮指，但我還是不用破壞他們在其他人面前的形象；他們這些人的本性不壞，所

作所為也都只針對著我，沒有必要讓阿豪陪著我一起生氣。


　　「今天是週五，下班後一起去逛逛？」


　　從『喝酒』變成『逛逛』了嗎？心底對著這樣的改變發笑，但我搖頭。


　　「今天有點累。」我將所有的鳥事都集中濃縮在這個字裡。


　　「是嗎？」阿豪咬著煙，仗著花圃中不太茂盛的樹叢打量我。「要不要我載你回

去？」


　　我再度搖頭。「我下班的時間不固定。」


　　阿豪沒有強迫，只在兩人抽完煙，要回辦公室前才又開口。「需要我的時候記得

告訴我。」


　　「嗯。」





　　果然如我所料，一直拖到八點多才得以離開辦公室，機械性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突然瞥見路旁的咖啡用品專賣店，想到家中那位泡茶技術很好的室友，便順手買下一

整組的塞風壺和半磅的咖啡豆。


　　「你會煮咖啡嗎？」


　　「呃……」他被我的問話嚇到，小心翼翼的回答。「會……」


　　我將手中的咖啡壺塞給他，看他皺著眉，有些困擾的樣子，但還是將手中正在讀

的書放下，拿著東西進到廚房，而我也跟著走到餐桌旁坐下，隔著半開放的調理台看

他在廚房裡忙著。


　　「今天還好嗎？」


　　很隨意的一句問候，卻像是水壩的洩洪開關，我開始講起今天所遭遇的種種惡意

玩笑，背景配樂正好是巴哈的d小調無伴奏大提琴組曲，很適合宣洩情緒用。


　　等我說完，他也正好端出一杯咖啡，有些不可思議的問我：「做得這麼明顯？」


　　「當所有人都是共犯的時候，就不覺得自己小小無心或有意的舉動會造成多大的

傷害了。」我捧起咖啡，撲鼻的香氣讓我一陣迷眩，貓舌頭怕燙地輕啜了一口，甘潤

滑順比外面賣的要好喝得多，打從心底的稱讚。「好厲害！有特別學過嗎？」


　　「在咖啡店裡打工一陣子，那時老闆教的。」他的眼神充滿寵溺地注視著我。


　　寵溺？我的眼珠子轉了好幾圈，試探意味大於實質意義地問：「以後早上都幫我

泡咖啡吧？」


　　「可是……這樣對胃不好吧？而且每次早餐你都沒吃完，甚至是沒有吃。」他皺

起眉頭，而我則是鬆了一口氣，還好他還會拒絕，鬆懈下來的表情被他會錯意，連忙

提出新的方案。「你乖乖吃早餐我就煮。」


　　也忘了一開始的目的，有早餐又有咖啡，還是免費又好吃的，何樂而不為呢？不

過我還是很有良心的。「我會補貼你的。」


　　「啊，不……不用了。」不知道他在害羞什麼，一個勁的臉紅，模樣可愛極了。

在沒有察覺的時候，壞心情已經被一掃而空了。


　　「……那天……」他的聲音像是經過反覆揣摩地，細弱微小地讓我聽得很不真切，

於是抬頭看著他；他被我盯著很不好意思，好不容易降溫的臉又紅了起來。「既然工

作那麼不愉快，為什麼不辭職？」


　　恢復直線的嘴角，沉默地讓他以為他問錯了話，趕緊向我道歉，而我搖頭。


　　「剛進公司的時候大家人都很好，也很照顧我；不能維持友誼讓我感到可惜，心

底還是希望能回到最初的時後。」我垂著眼，回想曾有的快樂，突然感覺頭上的壓力，

抬頭便見到他慌張地收回手。


　　「對、對不起！我把杯子拿去洗！」


　　他如暴風般地捲走我手上的杯子，在我阻止之前已經進到了廚房。


　　我眨了眨眼，不明究理地低聲問自己：「現在是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