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轉眼間,他們也一起生活了將近五年了。


這段時間裡,君熙鮮少徹夜未歸,除了過年連假回家時會把牠寄放在寵物旅館內(牠過了很久才想起來是因為王母對動物毛類過敏),大多非上班時間都待在家裡,看書上網,偶爾出門,聞起來像是去超市,有時從禮品袋或票根知道他去看展覽,或是淡淡的酒味讓牠猜測去了哪家酒吧。


此外,他的訪客也極少,最常出現的是來收取大樓管理費的管理員, 偶爾會有同事拜訪,多是為了公事而來,至於只是來閒聊的人,一年來不到三個。每次有人來都躲進臥房裡的牠把頭搭在前腳上,嘟噥著這人怎麼人緣這麼糟,似乎忘記上輩子的他能稱得上好友的也只有君熙他們兩兄弟。


但今天的意外訪客,讓牠原本已經朝往臥室的腳步折回,親密地在訪客腳邊磨蹭示好。


「你還真的養貓了!」君頤的語氣無不驚喜,俐落地將牠抱起,沒有忽略君熙一瞬的不悅。「怎麼?這麼寵牠?連我抱都不行?」


牠高興的喵喵叫,被摸得舒服發出呼嚕呼嚕的喉音。這是牠成為貓後第一次看到君頤,看到許久不見的好友,難得冷落一旁的君熙。君頤也很高興,一直來都很喜歡小動物的他,因母親的關係未曾養過,而今看見貓自然不會放過可以逗弄的機會。


「你要喝什麼?」像是刻意迴避話題,君熙走入廚房同時提問。


「隨便。」君頤朝著廚房大喊著,牠微微站起身,似乎想跟著君熙到廚房,但撫摸中的手又太過舒服,君頤微微地施加壓力,讓牠再度趴下,換個姿勢要君頤摸摸別處。


看見君熙拿著可樂出來,君頤又問:「這隻貓叫什麼名字?」


君熙的手一頓,恰好是在放下可樂的同時,所以這次君頤沒有注意到。「沒取。」


「你不是養很久了嗎?怎麼還沒有取名字?」


君熙再次轉移話題,避開他不想回答的問題。「你來做什麼?」


提到正事,愛撫的手也停下。君頤看著自己的哥哥,眼神中有牠不懂的沈重。「你最近都沒有回家,爸媽很關心你。」


「最近比較忙。」


「不要拿這種理由來填塞我,你甚至連女朋友都沒有哪來的忙?」


「你怎麼會知道我沒有女朋友?」


「我就是知道!當你弟當假的嗎?」


「我記得你一直很不滿才晚個幾分鐘就得當弟弟,我也記得我們之間沒有那種雙胞胎的心電感應。」


「你每次遇到不想講的就會開始偏移重點轉開話題。」


兩人同時安靜下來,氣氛變得僵硬。牠抬起頭看了看兩兄弟的臉,經過時間的砥礪,君熙的臉顯得削瘦,君頤的臉則更為豐滿,讓原本相似的兩人有了明顯的差距。牠用頭頂了頂君頤的手,接收到暗示的君頤又開始替牠搔抓脖子。


「溥儀的事已經過去很久了,你不必如此耿耿於懷。」


溥儀?牠抖抖耳朵,這個名字讓他感到熟悉,無比的懷念。


「耿耿於懷?我回不回家又和他有什麼關係?」


「沒有關係嗎?」君頤的手再次停下,牠叫了聲,可是沒有人理會牠。「溥儀的爸媽決定下週關掉機器。」


「儀晏還沒死!」


「是!但那和死有什麼差別!」


儀晏!溥儀!牠僵直了身體,可是爭吵中的兩人沒有注意到貓的異常。那是他的名字,傅儀晏,溥儀是綽號,但君熙從不這麼叫他,都直接喊他的名字儀晏。原來他叫傅儀晏!原來牠叫傅儀晏!


兄弟倆的爭吵越來越激烈,君頤在肢體上的動作也越來越多,牠跳開君頤的懷抱,躲在一旁跟著喵喵叫著。他們兄弟倆不是沒有吵過架,但這次的激烈程度是牠前所未見的。


最後,君頤站起來往門口走,「隨便你怎麼說,反正對方已經決定了!」


關門之後,留下的是一片死寂。君熙半握拳抵著唇,看不出情緒。牠怯怯地靠前,在君熙腳旁小小地叫了聲,君熙沒有理會牠,所以牠又往前幾步蹭著君熙的腳,這回君熙有反應了,突然站起,移動時還差點踩到牠。


君熙拿了放在鞋櫃上的鑰匙,拉開大門離開時又是一聲巨響。被嚇到的牠傻傻地看著門許久,不安地在客廳裡繞了好幾圈,最後跳上離大門最近的沙發上,趴著等君熙回來。


牠沒有等太久,君熙回來的時候手上還提著附近超商的袋子,裡頭大大小小各式酒類。對了,牠想起來了,除了應酬或是玩樂,君熙才會在外頭喝酒,如果是為了情緒喝悶酒這種事,君熙只在家裡喝。君熙的說法是:這樣才可以放心大喝,喝醉了也可以直接倒下,不必擔心會不會給他人添麻煩,也不必擔心喝醉了怎麼回家。


過去的他只要知道君熙心情不好,就會到君熙家陪著他喝酒,他覺得,情緒這種東西光喝酒是散不去的,想喝酒的人只是需要宣洩的管道,而喝酒可以幫助他們更容易說出口,他覺得,他陪君熙喝酒不只扮演著陪伴者的角色,還是傾聽者,這樣讓他覺得自己更靠近君熙一些,雖然他也明瞭這只是他的想像。


事情就在君熙喝醉酒的情況下發生了。


那次君熙失戀,一如往常他到了君熙家陪著喝酒,酒醉之餘,平時總把情緒壓抑累積在心底的君熙變得嘮嘮叨叨,抱怨的東西也從無法捉摸心思的前女友、把員工當超人操的上司,到莫名其妙的政治舞台,甚至是最近異常的氣候。因為抱怨已經脫離邏輯概念,如果只是聽聽的話還滿有笑點的,所以他大部分的時間都在咬著啤酒罐口偷笑,然而話題不知怎麼地突然轉到他身上,讓他措手不及差點將手中啤酒全灌進鼻子裡。


「怎麼突然這麼問?」他咳了幾聲,抽張面紙將跑進鼻子中的水氣擤出,艱辛地開口詢問。


「我們幫你介紹女朋友你又不要,也沒見你帶過什麼人,身體明明就健康得很沒問題,幹嘛不交個試試啊?」


「我都說了,是因為沒碰到中意的。」他苦笑著,心裡犯著嘀咕思考該怎麼轉移話題。


「不是我要說,都這把年紀了,你和君頤一起叫我哥,我就把你當親弟弟看,如果有喜歡的人就說,做哥哥的我會幫你的。」


他想,他那天大概也喝醉了,才會口不擇言地說出:「我喜歡的人,一直以來就那麼一個。」


「是誰?我認識嗎?」喝醉酒的君熙臉紅極了,加上興奮,雙眼有些迷離,又顯得閃亮,讓他情不自禁地靠上前,嘆息。


「你是真的不知道還是在裝傻呢?有時候我都覺得自己的行為明顯到要被君頤看出來了,你卻問我我愛的人是誰?」看著君熙茫然不解的神情,他感到些許的氣憤與懊惱,帶了點惡作劇的成份,輕吻了君熙的唇。「我喜歡的人是你呀,笨蛋。」


「呃唔!我……」君熙慌亂地想往後退離他的範圍,所以他體貼的回到原本的座位,讓君熙有喘息思考的空間。「對不起,我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你和我……我把你當弟弟……」


君熙的表情很無辜,眼神四處飄移就是不敢放到他身上,雙手無措地一會拿杯一會抓頭,從言語到動作都可以看得出他的混亂,又加上喝了酒,頭腦怎麼轉都轉不過來,想不通為什麼他會突然告白。


他原本就沒有打算要告訴君熙,更捨不得看見君熙如此煩惱,於是自顧地幫君熙鋪了臺階,「我知道你不會接受這份感情,所以我還在學著釋懷,你不必放在心上,或許到了明天我就碰上我的真命天女了。」


只有他知道這段話是用來哄君熙的。如果真能夠釋懷的話,他也不會愛了君熙八年,看著君熙身旁人來人往而失落。


君熙大概是接受了這種說法,行為不再緊張,但臉上的緊繃沒有鬆懈,接下來的時間更是沉默幾近無語。


他又喝了幾杯啤酒,在心底直嘆氣,卻在外頭撐起笑容,淡淡地說:「我先回去了。」


以往只要他在君熙家喝酒,那晚便會借住在君熙家,但今天發生這種事,他不好再留下,而君熙也沒有開口挽留。在離開之前,他對著站在門口的君熙再次叮嚀:「把房間裡的毯子拿出來再喝,晚上我不在可就沒人幫你蓋被,小心別感冒了。」


他離開了君熙家,然後……


君熙突然伸手把趴在一旁假寐的貓抱起,打斷了牠回憶的過程;牠好奇不解地朝君熙叫了聲,才注意到君熙的臉上布滿痛苦,比從前他陪君熙喝酒時所看到的更濃更厚。


「我還沒有幫你取名字,就叫你小晏好不好?」


他喵了一聲,像是回應。


「小晏……」君熙的聲音像在嘆息。牠又喵了一聲,在君熙的懷裡找到舒服的位置,才剛趴下就感覺有東西打在背上,於是牠抬頭,看見君熙一顆顆下墜中的淚水,牠心疼地叫著,伸舌替君熙舔淨,然而這樣的溫暖卻讓君熙哭得更厲害。


君熙沒有哭出聲,就只是默默地流淚,還是讓整間屋子充滿著悲傷的情緒。


「小晏……我一直很想這樣叫他,可是沒有機會了……再也沒機會了……」


「你愛他嗎?」


像是來自虛空飄渺的聲音,準確地傳入君熙與牠的耳裡,但君熙恍若無聞,靜靜地流完淚,收拾桌上的杯瓶殘骸,在清洗杯子的時候順手用水洗了一下臉,便關燈回到臥室裡;而這段時間裡,牠就盯著客廳最黑暗處,彷彿刀劍般銳利的眼神幾乎劃開那片黑暗,直到君熙回房才輕巧地跟上,那片黑暗則融入漆黑的空間裡消失。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berrycat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