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走廊

真正讓小商和淺倉俊也的關係有所轉變的，是舞子。

或許是想讓女兒友更多機或和爸爸見面，每回上完小提琴課後，優子會將舞子送到公司裡請俊也帶她一起回家，但多半時間，舞子都會待在岩井的辦公區中，有時寫寫作業，有時練練小提琴，而小商，自然就成了最佳的陪讀人選。

小商很喜歡舞子，每回看著舞子乖巧低頭寫作樣的樣子，就會想起自己的妹妹也曾經是這樣的乖巧可愛；移情作用下讓小商寵舞子寵到整個辦公室裡的人都知道，還不時取笑小商想追舞子要先經過岩井同意，不過也只是在私底下講，誰也沒膽把這話說給岩井聽。

反倒舞子對小商的態度不冷不熱，給她禮物還是會小聲道謝，但從未用笑臉接下。岩井一度以為是不是優子有說過什麼，但發現舞子對其他人也是這副退怯有禮的模樣，只有對待家人會多些表情動作，也學著放寬心胸來看待。

舞子他們所處的小會議室門被推開，持弓演奏的人嚇了一跳，推門而入的人也愣住。

『我還不知道你會拉小提琴。』岩井拉開椅子坐到女兒身旁，雖然沒有笑，但整個表情明顯放鬆祥和，輕輕撥開女兒散落的髮攏到身後。

小商苦笑著沒有回話，將琴收好也做到舞子身側。

「還想繼續學嗎？」岩井是用中文提問，所以小商知道是在問他。

看著舞子彷彿不覺他們說了什麼奇怪的語言，心無旁鶩專心一志地描繪著紙上的五十音順序筆劃，小商微微皺起眉，回答岩井：「只是炫耀的工具，現在學它幹嘛？」

岩井震驚於小商所用的口吻，更在意他看向舞子的眼神，跟著皺起眉。「怎麼了？」

小商抬頭望著岩井，才發現後者正盯著他看。他知道舞子對岩井的意義，而他也只是猜測疑惑，並不一定正確，也不知道是否要和岩井說出他的不安。

「我建議帶舞子去看醫生。」對自己說出的話沒有太大的把握，所以小商又垂下頭。「她似乎有自閉的傾向。」

小商說得很保守，岩井的表情也沒有太大的改變，但整個會議室內的氣氛與方才的輕鬆愉快大相逕庭，原該是最敏感的孩子也只是在寫到一段落後，用手擦擦臉和鼻子，又繼續安安靜靜地寫著作業本。



岩井沒有馬上與淺倉家說，抽出空自己先調查大筆資料，才將整理出來的結論交給俊也。小商在一旁苦惱著自己幫不上忙，日文閱讀一直是他的弱項，能做的也只是在一旁的支持，讓岩井不必對公司內部的事多加煩心。

接連兩個禮拜舞子都沒有到公司裡，岩井好像知道原因，但小商不敢多問，擔心的神情被眾人笑說是不是小女朋友沒出現就心神不寧，小商只能報以苦笑。

然後在某次岩井離開辦公區的時刻，小商被叫到樓上淺倉俊也的辦公室裡。上位者所發生的大小事，向來都是下位者最津津樂道的八卦，到公司內有一段時間的小商自然聽過俊也與岩井的關係，刻意避開岩井在辦公室的時間把自己叫上去，小商沒有感到太多的意外，反而覺得：總算來了。

是為了舞子？還是岩井？是要怪自己多管閒事？還是責備自己破壞他人婚姻？不管哪一個點小商都處在無法反駁的立場上，麻煩與忐忑都無法改變的事實，索性什麼都不去想地直接進到俊也的辦公室。

淺倉俊也和小商想像的完全不同，也說不出是哪裡不一樣，但小商沒有想到對方會看起來如此平易近人，就和公園裡散步的老爺爺一樣，但仔細看又可以發覺藏在背後的睿智，與事業有成的自信。

『淺倉董事，我是商洛惟，初次見面請多指教。』

跟在岩井身邊學到最多的，就是進退禮儀和敬語的使用。不是說小商不懂禮貌，只是太過隨性而顯得隨便，看在禮法嚴謹的民族眼裡太過粗糙不合禮，而被岩井狠狠地糾正一番。

優雅的禮儀會增強他人對自己的第一印象。俊也沒有露出驚訝的表情，但也不由得多看了小商幾眼。

『舞子的事很謝謝你。』

沒有預料會直接進入正題，更沒有想到會得到老人的道謝，小商愣了一下，趕緊回禮。『我只是盡我所能的幫忙，無須稱謝。』

突然俊也的語氣一轉，帶著感慨悠悠的說：『舞子從小就是個安靜乖巧的孩子，不太哭鬧，偶爾放聲尖叫我們也只當她在玩。』

深知面對無關係的陌生人更能放開心胸侃侃而談，小商安靜地當個傾聽者，偶爾回應，但不做任何評論。原本沒有打算和小商說得太多，但小商的態度讓人不由自主地想繼續說下去。

俊也微微地嘆了口氣。『優子太愛玩了，定不下心來照顧孩子，蓮一那時刻也剛升上副總經理，很多事要忙，沒空好好陪他們母女倆，於是兩個人都忽略了舞子的沉默，只覺得是個文靜的孩子。也因為舞子是第一個孩子，沒經驗也沒有想過要帶舞子出門和其他同齡的孩子比較，我們就一直誤解舞子，直到你的發現。』

『我也只是正好看過書籍介紹、遇過類似的孩子。』小商淺淺笑起，明明才剛發生過沒有多久的事，現在要回憶起來變得好困難。『我的母親有精神病，在同個診療室裡還有幾個與舞子相類似的孩子，所以也才能看出舞子的不尋常。』

俊也很訝異小商可以如此輕易將他母親的病說出口，這種事不是通常都會被避而不談嗎？對於小商如此相信自己，俊也有些哭笑不得。

『醫生說像舞子這種情況，一般都是進到學校，和同儕相處後才會被發現；能這麼早察覺很難得，而且症狀還算輕微，只在人際交往相處上才會出現困難，一般生活日常並無大礙。』

『這樣不是很好嗎？』小商的笑容讓俊也錯愕地瞪著他。『我遇到的孩子都是在進了學校、遭老師罵過才被發現，舞子沒有受過這樣莫須有的罪名，很好；症狀輕微不會影醒日常生活，這讓舞子日後還是可以在社會上生存，頂多讓人覺得難以相處，但不會被冠上「精神病」的字眼，很好；看你們照顧愛護舞子，不因為她的病而對她失望或憤怒，很好。我覺得舞子相當幸福。』

俊也的臉上驚愕不減，這番話他前幾天才從醫生口中聽到，只是敘述方法和情緒截然不同；小商看似稚嫰的臉卻說出飽含歷練的話，也讓俊也另眼相待。他所知道的商洛惟是透過優子、岩井的敘述，並不瞭解小商的背景；今天短暫的接觸交談，令俊也對小商改觀，對於岩井會支助小商也能夠理解。

『換我來幫你吧。』

『欸？』話題跳得太快，跟不上的小商頓時當機露出呆愣的模樣，符合年紀的表情反應讓俊也呵呵笑出。『未來都是替這家公司工作，他幫你或我幫你都是一樣，所以，換我來照顧你，改當我的養子如何？』

『謝謝你的好意，只是，』小商的笑容一變，世故而又疏離。『我和蓮一先生不單只是贊助者和被贊助者的關係；不只因他幫助我所以跟著他，就算哪天他無法供我生活學習，我也不會離開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