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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電話吵醒時,我才知道我睡著了。茫然地看著另一張床沒有躺過的痕跡,直

到電話第二次響起。


  「喂……」在意識到那個沙啞的聲音是由我發出的之前,表姊關心的聲音已經

先從話筒那方傳來。


  『怎麼?感冒了?」


  我清清喉嚨,忍著燒灼的刺痛,盡可能通暢地回答:「沒事,才剛睡醒。」


  昨天就這樣睡著,沒蓋上被子,冬季加上山中的寒氣,就算是密閉的室內,衣

服也還算保暖,仍舊不敵病毒的侵襲。幸好表姊看不到我現在的樣子,毫無懷疑地

接受了我的說法。


  『我家保羅沒事吧?』


  「欸……?」我瞪著眼,花了一些時間才瞭解表姊口中的『保羅』是她家的車,

忍不住嘆氣。「不過就台車子,取什麼名字。」


  『照顧起來才有愛呀!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再嘆氣。「它好得很,每天吃飽睡飽運動量也充足,這樣滿意嗎?……話說回

來,怎麼會突然想到要打電話過來?」


  『我還以為那盒蛋糕是賠罪用的。』我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好心買給表姊的

貢品被她當作是賠罪禮。『好啦,車子沒事就好,那我要過囉?』


  「等等……」我喚住表姊,卻不知道要不要繼續說下去。


  『怎麼了?』又等了一會,表姊沒有平時的不耐煩,反而放輕了聲音,低低柔

柔地說著:『說不出口也沒有關係,當你想說時,我會一直聽的。』


  從表姊的口氣中,透露出她知曉我們之間的約定。我將自己蜷縮在床頭的一角,

看著昨晚壓在棉被上的凹坑。


  「姊,悲劇不好嗎?」表姊發出疑惑的聲音,背景還有喧囂的車聲,可能是上

班途中,脾氣才會這麼柔和,我放心地繼續說下去:「昨天有人說我活在自己的悲

劇裡。」


  『你是啊。』太過直接明確的回答反而讓我怔楞,就聽見表姊的笑聲。『生活

要過得快樂還是難過,都看你自己室怎麼想的。很高興有人點醒你這點。』


  我有些不滿,又不知道自己在不滿什麼。「可是快樂是一時的,我找不到能讓

我們兩個都快樂的方式,所以才選擇離開的,但還是沒有得到快樂。」


  過了許久,表姊才回話,聲音中飽含著疲憊和些許的怒意。『那你現在是在哀

什麼?』


  我咬著下唇,頓了一下,才又開口。「他昨天生氣了。」


  『和你相處要不生氣都……』我打斷表姊的話。


  「不是那種生氣,是……感覺在氣我不瞭解他的用心。」


  表姊嘆了口氣。『弟,事情都過去了,就不要死咬著不放想不開。沒有人可以

百分百地瞭解其他人一舉一動下的用意和動機,甚至有時連自己為什麼會這麼做都

不知道。交往的目的之一就是要盡可能地瞭解對方,但多數人也會像你們一樣,還

是無法溝通瞭解而分手。』


  「所以真的是我不知道……」


  『就叫你別多想了!』表姊的聲音突然變為暴躁大聲。『分都分了,就算你現

在知道了,又能怎樣?希望他不要再生氣嗎?如果你現在真的知道了,他才會氣到

吐血的!』


  被表姊的怒吼嚇到,我拿著電話怔楞不語,然後聽見表姊深吸了一口氣,接著

嘆息。


  『不要去想對未來沒有幫助的事,好好享受現在這一刻不一直都是你的人生哲

學?』


  「一般人不是都勸和不勸分?」我輕聲笑著,和表姊的談話或許沒有什麼實質

幫助,但緊繃許久的心情確實緩和下來,縮著一圈的身體也漸漸放開四肢。


  『如果靠得太近會讓你們看不清彼此的話,那分離也未必是件壞事。』


  雖然不是非常瞭解表姊話中的意思,但還是像表姊道謝。掛上電話前聽見話筒

傳來的熟悉喇叭聲,似乎還帶有表姊的驚呼;皺著眉回播給表姊,卻只聽到單調女

聲說著『電話忙線中』。


  該不會出事了吧?但大白天大馬路上要出事也不太容易。想著要不要和他討論

看看早點回去,才發覺自己對他的依賴如此深刻。早習慣和他分享討論,聽取他的

意見,如今這件事變得遙不可及。


  我搖頭苦笑著下床打算梳洗打理自己,又注意到了那張沒有動過的床舖。


  他沒有回來而在別的地方睡了?不是情人的現在我還能介意他昨晚的去向嗎?

我嘆息甩掉過多的情緒,將冷水潑灑在自己臉上,才看起來比較有精神一點。


  快樂的生活,快樂地享受這一刻,或許很難一直維持快樂的情緒,但可以從現

在開始練習。也許在不久之後,也可能要過很久以後,和他相處可以不再有傷害和

痛苦。


  出房門時,只看見夏大哥在櫃台後忙著,看到我的時候有些閃躲,我猜想是昨

天不歡而散的緣故,所以先開口道歉。


  「早安,抱歉我昨天晚上的口氣不是很好。」


  「我昨天也把話說得太直了,很抱歉。」


  「不,你說得很對,這一切都是我自找的。」夏大哥終於不再閃躲,瞪著眼像

是感到不可思一般地看著我。「對了,他昨天沒有回房,你知道他去哪裡……夏大

哥?」


  明明沒有喝東西卻一副被嗆到的模樣,我皺著眉看著夏大哥難過地嗆咳。好不

容易止住咳嗽的欲望,還沒緩過氣的臉漲紅著,在喝茶潤喉後,夏大哥從口袋裡拿

出一張火車票。


  「這是?」


  「你再休息一下,我下午載你去坐車。」


  我看著火車票發愣,數個深呼吸後才稍緩焦躁的情緒,得以平穩地開口。「我

想要現在回去,可以嗎?」


  「劉璿剛剛把車開出去買食材,等他回來大概要兩個小時候;而且那時的火車

鐵定人很多又沒有位置。」夏大哥的聲音夾雜歉意,一副愛莫能助的樣子。


  我又瞄了眼那張對號座位車票。他是臨時起意的?還是早就預料好的?昨晚出

門就是為了拿這張車票嗎?那他人呢?現在他會在哪裡?是因為再也無法忍受和我

一起所以先回去了嗎?才告訴自己要快樂,為什麼還是感到深深的無力與哀傷?思

緒在無意間又再度往負面傾斜。

 
  「我是不是太自私了?」老是只想著自己好,自以為是地對待他,只顧自己的

感受而忽略他的想法,這不就是自私?


  夏大哥疑惑一陣,突然笑了出來。


  「人沒有不自私的,應該說,就是因為身為人,才會自私。」拿過車票,將我

帶到餐桌上。


  簡單的早餐,微溫的咖啡,不是為我而準備的,但此時卻像是要給我般地。我

慌張地看著夏大哥,後者擺手要我不用介意,在我吃早餐的同時,又繼續方才的話

題。


  「不過我想面對他,你可以更自私點。」


  「!」我驚訝地抬頭看向夏大哥,忘了嘴邊還咬著煎蛋,直到夏大哥笑出聲,

我才紅著臉低頭將煎蛋吃下。


  「事實上,他期待著你能處處依賴他,所有任性壞脾氣他都願意包容。」


  「可是那樣子不是在交往吧?我以為的交往是建立在平等溝通之上的。」


  「你說得沒錯,相處是兩人間的事而非一人的容忍。你也是一樣的,認為把他

擺在第一位,就是愛他的表現;而他覺得只要寵你,你就不會離開他。都因為太介

意對方、太不在意自己,才變成今天這樣的局面。」


  我瞪著微笑喝茶的夏大哥,一時間說不出話來;令我吃驚的不是他的發言,而

是……


  「為什麼你這麼清楚?」


  「該說旁觀者清嗎?」夏大哥又笑了一下。「大概是在我這邊少了平時生活雜

事的干擾,你們對待彼此的表現更開放,矛盾也更明顯吧。」


  莫名地感到害羞,紅著臉將早餐吃完,夏大哥才又開口。


  「現在打算怎麼辨?」


  「就這樣吧。」我看了眼被放在桌邊的車票。


  夏大哥鬆了口氣,語氣不再緊繃,俐落地收拾桌上的餐盤,微婉地拒絕我的幫

忙。


  「去休息吧,你的聲音都啞了,去泡個溫泉或是再躺一下,下午要出門時我再

叫你。」



 

  初三的下午,火車站的人多到令人煩躁,幸好上了太魯閣號人就少了許多,但

還是有不少人趁亂上車,站在走道間。


  回程途中平靜得連我自己都覺得訝異,隱約知道回到那所城市會面對的,但我

不願深思。又再逃避了嗎?還真是壞習慣呀!我不禁苦笑。


  火車抵達車站,人們拿著大包小包的行李魚貫下車時,手機正好響;我驚慌失

措地從身上翻找出電話,也顧不得看來電顯示,微顫的聲線溢出自己過多的期待。


  『…………你下車了嗎?』


  過多的期待所帶來的失望衝擊,讓我一瞬間說不出話來。


  『弟?』


  「嗯,剛下車。」我放下行李,空出手蓋住自己的眼睛,倚靠在牆壁上。


  『我在東三門等你,快上來吧。』


  掛上電話後我又站了一會才整理好情緒,拿起行李和表姊會合。


  同樣的轎車同樣的位置,不同的駕駛人和不同的心緒。表姊的表情嚴肅不發一

語,嚴陣以待的模樣讓我發笑,馬上遭來表姊的狠瞪。


  回到家站在門前,掏出鑰匙開門的速度緩慢,表姊難得地沒有催促,靜靜地站

在一旁向個見證者。


  入眼的黑暗不令我有太大的意外,早在接到表姊的電話就猜得到這樣的結果;

客廳和離開時一樣沒有多大的變動,但他房裡的東西大致清空,僅留下一些不常用

的物品。


  他的東西不可能一口氣搬完,若是搬回他老家的話,不塞車也要兩個多小時的

車程,還要把車還給表姊,等於說他從昨天晚上就先趕回來搬家,而且在這之前還

必須先把東西裝箱好。


  有必要躲我躲成這樣嗎?我哭笑不得,擠在臉上形成難看的表情,陷在沙發中

發出奇怪的笑聲,嘲笑自己所做的一切,包括現在遲來的醒悟。


  「我很傻對不對?把事情搞得一團糟之後就拍拍屁股說我不要了。」


  表姊沒有回應,蹲下身用手包裹住我放在腿上絞緊扣握的手。


  「我大概知道他為什麼會這麼生氣了。他那麼寵我,唯一期待我回應的就是不

會離開他,而我卻還是離開他了:他連我最後的任性都包容,答應分手,真的非常

的寵我,會生氣也是應該的吧?


  「剛才在車上我就一直在想,為什麼你們寵我我可以興然接受,而他寵我會令

我不自在;我想了很久,最後得到一個結論;你們的寵是有限度的,容忍一兩次還

可以,五六次後就會發飆,我就會知道這樣是不應該,至少不能在你們面前表現出

來,但他不一樣,似乎可以無限度地一直容忍下去,勾起我的罪惡感,感覺佔他便

宜,加上總認為自己年紀比較大,不能過度依賴他,對他的行為也就更不能坦率接

受。


  「本來,我想如果回來有看見他,想和他說這些,想看看還有沒有可能繼續走

下去……我都還沒有哭妳哭幹嘛啦!」


  七手八腳地翻找出在茶几下的面紙盒,替表姊擦拭滿臉的淚痕。


  「因為你都不哭,我只好幫你哭啊!」


  我將表姊拉起,讓她坐在我的身邊靠著我的懷裡。


  「這種情況我也有想過,只是還是感到遺憾,沒辦法把話說完好好的道別,所

以妳不要在哭了啦。」


  「那我哭自己幹嘛耍笨替你們兩個操這麼多心不行嗎?」


  「姊……」我苦笑著,起身替表姊倒杯熱茶,再弄條溫毛巾回來。


  那天晚上,我和表姊聊了一整晚有關他的事,越聊就越覺得自己是愛著他的,

也被他深愛著,這樣深刻的感情,我想不會再有的二次、不會再對第二個人了。





    我還是愛你的,也知道你愛我。雖然這之間不再有交集的地方,

    就算在不久之後你可能不再愛我、會忘了我,但請讓我一直愛你。





《冬季憂鬱症.結束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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