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唐璟一點也不希望讓余振林碰到風吾圻,但在這個世界上,向來沒有『如果』兩個字。





畢業之後緊接著是當兵,唐璟和余振林差了兩梯次,不過入伍的時間卻只隔一個月。因為唐璘認識不少地方紳士,靠著關係讓唐璟撿了個離家近又沒事的閒差,三不五時被叫回家幫忙,趕著晚點名最後一刻才回營區。隔著半個台灣的余振林就沒有這麼幸運,在自家附近的營區結訓之後,不斷地調動更職,竟讓他跑到唐璟家隔壁縣市的營區,自然而然每回放假就先到唐璟家休息,再看要不要回家一趟。


而事情就剛好這麼巧,在唐璟到火車站接了小林之後,唐璘的電話緊接而來。「阿璟,待會你去風仔那拿一批貨,他欠我好久,再放下去我猜就被他喝完了!」


不等唐璟回應,電話那頭早已換成掛斷的嘟嘟聲,抬眼再見到的是小林過於興奮的臉──很明顯不是因為放假來到自己身邊。


「唐叔剛打電話來要我提醒你去陸羽茶室拿茶,聽說那邊的老闆很厲害?之前在學校都沒有機會過去看看,不知道老闆今天在不在家?」


唐璟真的不忍心打破小林雀躍的期待。大學時代,在他刻意之下,余振林從未接近過陸羽茶室,不管是逛街逛到附近,或是社團臨時起興,唐璟總能將人帶走,或是將整群人改帶到自個家,就是想要避開風吾圻和余振林見面的機會,可沒料到人算不如天算,也不知道是不是唐璘故意的,總之,面對滿心期待到滿臉發光的小林,唐璟真的說不出「我先帶你回家再出門拿」這種話。


就算再怎麼不願意,唐璟還是乖乖地將摩托車騎到陸羽茶室前,裡頭的風吾圻一副什麼都沒有準備的樣子,還窩在店面角落的電腦前看東西。


「喔?你們來了?」風吾圻叼著煙,含糊不清地說:「東西都在裡頭,小璟你自己去挑吧。」


「小璟?」還在好奇東張西望的余振林,彷彿抓到有趣話題的尾巴,視線在唐璟與風吾圻身上打轉。


以往余振林的厚重瀏海會藏住那雙過於靈活晶亮的眼,但當兵剃平頭後,毫不遮掩也毫無隱瞞的直白眼神,常讓唐璟看得血脈賁張,包括現在,無法忍受余振林用如此熱切的眼神看著別人,恨不得把余振林關進一間密室裡,讓他只能看著自己,讓那雙眼只能對者自己。


風吾圻當然也注意到唐璟的情緒波動,應該說,這麼激烈的情緒和氣勢,只有余振林這種呆子才會一點感覺都沒有。


風吾圻露出玩味的笑容,將嘴上的煙捻熄,隨手關掉電腦螢幕走到茶桌旁,熱情地拍攬著余振林的肩膀,完全無視於唐璟幾乎能殺死人的目光。


「你就是小林吧?老唐常跟我提到你,說你的功力不錯,要不要喝點茶?」不需要明確的回答,光看余振林興奮的樣子,風吾圻就知道已經將魚釣上鉤了,再裝出一臉驚訝的表情看著站在旁邊面露凶光的唐璟,催趕道:「你怎麼還在這?早點挑完就可以回去了。」


有心一點的人都聽得出來,風吾圻是看出唐璟不想讓余振林和自己接觸,才用這話刺激唐璟趕快去辦事;唐璟遲疑了一會,如果可以選擇,他想帶著小林到後頭的倉庫挑貨遠離風吾圻,但對方早已先發制人,將余振林的心綁在了前頭的茶桌上,兩害相權取其輕的情況下,唐璟決定速戰速決。


「你手腳放乾淨一點!不要對小林亂來!」


唐璟離去前還不忘放狠話,只是不曉得這話份量有多重,就見風吾圻右手揮揮,像是不把唐璟的話放在心上,又像是在催促唐璟快去作事別想太多,唐璟拿他沒有辦法,鑽進後頭的倉庫裡不見人影。


「每個人真當我這麼沒廉恥啊?來來來,老母雞不在了,我們隨意聊。喜歡喝什麼茶?」


聽不出風吾圻是在自我調侃還是抱怨,加上余振林的個性原本就偏於內向,只抓得住風吾圻的話尾,連忙小聲回答:「我都隨便,看風老闆您喜歡就好。」


聽到余振林怯弱的聲音,風吾圻停下清壺的手驚訝地看著對面的人。「難怪呀……」難怪唐璟會擔心,余振林的個性確實是自己喜歡的類型。才這麼想著,手已經先摸到余振林的眼眉。


「風老闆?」聲音還是低微,眼神不見膽怯,只有濃厚的疑惑,與淡淡的排拒,因風吾圻突如其來的觸碰。余振林不是怕生木訥的個性,他只是避免可能會引起他人注目的舉動,但在該反抗該發聲的時候,他從不退卻。


這一點點的差距讓風吾圻回神,帶著歉意的笑容賠罪:「對不起是我失禮了,這泡廿年的烏龍茶,還希望你能不要太過介意。」


原本余振林就不介意,此刻又聽到老闆願意把廿年的烏龍茶拿出來泡,喜上眉稍,讓風吾圻也鬆口氣。


俐落地溫壺、置茶,一連沖了好幾道,將兩個大茶海裝滿才停下,而且停下的原因不是因為茶海滿了,而是風吾圻煙癮犯了。


「怎麼了?喝呀,自己動手不用客氣。」點完煙,見余振林還是沒有動,伸手倒了三杯茶。


讓余振林沒有反應的不只是客套,還有相同的泡茶動作與習慣。唐璘從不讓兒子這麼泡茶,他覺得就是要一泡一泡地慢慢喝,才能喝出茶的變化與特色,像這樣一次沖出四五回、裝滿茶海後才慢慢喝的行為,唐璘覺得是偷懶的行為。


以前還不覺得父子兩泡茶習慣不同有什麼問題,現在看到風吾圻的行為、方才叫喚唐璟的親暱,加上唐璟似乎不願讓自己與風吾圻接觸,余振林才不經狐疑猜測,這兩人是否有過糾葛?忍不住提問。


「老闆叫唐璟『小璟』?你們認識很久了嗎?」


「何止久,」風吾圻看著余振林沉淡的表情,惡作劇地說:「我還是小璟的第一個男人喔。」


「!」持杯的手不穩,濺了大半茶湯到手上,但余振林像是無所覺,持著平穩聽不出感情的聲調說:「真田先生說,唐璟的初夜是和高中的學長。」


「消息是我給的,當然不會把自己給賠進去。」風吾圻哈哈大笑,又接者補充。「那個是前面,而我說的是後面。」


「你……」余振林想開口,卻不知道該說什麼,更不知道該用什麼情緒面對眼前的人,最終也只能睜大眼瞪著風吾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不過你不用擔心,」風吾圻回頭,不自覺地用著溫柔神情看向倉庫的門口。「對小璟而言,我永遠只是個指導者。」













唐風兩家稱不上世仇,頂多就是同行相忌;當時風家兩老意外過世,留下剛從高職畢業的風吾圻,是惜材,也見不得風吾圻如此默默寡歡的模樣,在老婆的指使下,唐璘常帶著年僅三歲的唐璟上風家叨擾。


兩個孩子有緣,唐璟一見到風吾圻便巴著人不放,而風吾圻也只有對著小唐璟時,才願意露出淺淺的笑,因此,唐璘很放任唐璟老往風家跑,也請風吾圻有空時好好教教這小子關於茶的知識。


風吾圻以指導者的身份教了唐璟很多東西,從課業上的問題、到茶葉茶湯的辨別,還包括唐璟對性的覺醒,以及性向認同這塊。


當唐璟對著風吾圻說自己好像喜歡上學長時,有個東西蒙蔽了風吾圻的良知,他冷笑地回問唐璟「你知道要怎麼做嗎」,望著對方漲紅臉、低頭咬著下唇的模樣,他將什麼都不知道的唐璟騙上床了。


『不…不要,風哥哥,好奇怪,不要……不要再繼續……』唐璟帶著哭腔低喃著,雙眼被欲望燻紅泛淚,卻只讓風吾圻更加興奮難耐;而他的身體生澀、渴望歡愉欲望的、貪婪地貼著風吾圻磨蹭,索取更多的親吻與愛撫,讓風吾圻的理智全面崩潰。


風吾圻將年僅十六歲的唐璟吃得一乾二淨,連點渣都不剩。


隔天醒來,唐璟沒有生氣,沒有責罵,淡淡地請風吾圻向學校與唐家說自己生病請假,接下來的兩個月沒有靠近過風家。


隨心所欲慣了的風吾圻很少感到後悔,這件事肯定列在人生最後悔的三件事裡;兩個月裡風吾圻忐忑不安,想過各種可能性,卻沒有勇氣去驗證答案,直到兩個月後的某個週末下午,唐璟帶著一臉掩不住的興奮表情來到風家,說,他用風吾圻兩個月前教的方式將學長吃掉了。


「對小璟而言,我永遠只是個指導者。」風吾圻沒有發現自己語氣裡的溫柔、渴望、及失落,但余振林聽出來了。


以現任唐璟情人的身份,余振林說不出任何安慰的話──那全是偽善。事實上,就余振林來看,風吾圻仍具有強大的威脅力,在認識唐璟的時間長短與對唐璟的熟悉度上。


余振林替自己又倒滿了一杯茶,浮動的情緒跟著和緩的茶湯一起入口沈澱。放了廿年,反覆烘焙過後,幾乎嚐不出原先的面貌;經過時間的歷練,年老的烏龍也泛出沉穩的木質香,有如紹興女兒紅一般的淺褐湯色,包裹著歲月的痕跡,直到舌尖之上才緩緩化開,成了綿密細緻的依戀,流連於嘴腔捨不得離去。


「越小時候的老師,往往影響孩童越多的。」余振林望著手中的空杯喃喃道,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回味茶湯。


風吾圻斂目,收起視線,連著情緒一塊。「你這是在說,小璟現在會變成這樣,都是因為我囉?」


「不,」余振林到了第二杯,這杯不似方才的溫潤,多了一股絲絲涼意,是屬於這款茶最原始最深沈的本質,清爽,還帶了點花香的綠茶。「我這是在嫉妒你。」


「咦?」風吾圻驚訝地抬頭,忘了一貫的偽裝,露出近乎脆弱無助的表情。


「因為你見到了我永遠都見不到的唐璟。」


風吾圻收回表情,過了一會又像是憋笑似地動了動嘴角,最終仍忍不住地大笑。


余振林撇嘴,默默地倒起第三杯茶來喝。


「你這孩子有意思,小璟知道──不,不用問,他這麼笨一定不知道你的心思這麼深。」


被說心思深的傢伙,不滿地皺眉,隨著茶湯入腹的涼意讓他更覺得不爽。


「風哥那款……」唐璟抱了一大箱茶出來,見到風吾圻笑得囂張,而余振林蹙眉,咬著的下唇血色盡失的模樣,忍不住往最糟的狀況想去。「風哥你對小林做了什麼?」


「做了什麼?」風吾圻來回看了兩人的表情,愛惡作劇的心冒起。「你是指這樣嗎?」說完,拉住余振林準備添杯的手,一個用力,準確地吻著對方的唇瓣。


唐璟顧不得箱子裡的茶隨意一放,快步走到兩人邊,將余振林拉出狼爪之外,護在自己懷裡。


受到驚嚇的余振林還沒有回神,加上從胃泛起的陣陣疼痛讓他反應比平時慢了一拍。


「哎呀呀果然長大了就不可愛,那個總拉著我衣角叫『風哥哥』的可愛小璟跑去哪裡了呢?現在這個唐璟又大隻、臉又臭一點都不可愛。」


裝模作樣的哭聲哭調,讓唐璟的臉色黑得媲美包公。「不是叫你不准碰小林的嗎?」


「可你看,你家小林這麼可愛,怯怯羞羞的多像你以前呀?我會下手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唐璟只顧著憤怒,沒有聽出風吾圻不經意洩漏的秘密,倒是在唐璟懷中的余振林聽得真切,拉拉唐璟的袖子不讓他繼續和風吾圻爭吵。「沒事的,他那是做給你看的。」


「真的沒事?」不管多麼重要的事,也比不上懷裡人的一點小事。唐璟像隻被安撫的獅子,貼著余振林的額頭,不放心地說:「可你的臉色看起來很不好。」


「喂喂喂,你們也太過分了,這邊還有個獨身老人在耶!」風吾圻不滿叫道,不過遭到在場的另外兩人忽視。


「沒事……」看著唐璟質疑不信的眼神,余振林心虛地低下頭。「剛出營就趕著搭火車沒吃東西,然後那款廿年的老烏龍又太寒……所以……」


「胃痛?」唐璟皺眉,手也貼上余振林的肚子,溫熱的大手減緩情人的不適,唐璟才有空先處理其他問題,對著風吾圻提問:「我爸要的廿年烏龍?」


突然被問到的風吾圻露出無辜的表情,指了指方才兩人在喝的茶壺。


唐璟吸口氣,親親愛人的額角低聲說「等我一下」,抱起被扔在一旁的整箱茶葉,對風吾圻說:「如果我爸問起你自己跟他解釋!」領著胃痛的余振林離開了。


直到摩托車聲漸遠消失,風吾圻在只有自己一人的茶行裡卸下面具,沒落地喃喃自語:「長大後真的很不可愛呀……」


他還記得,三歲的小唐璟第一次到風家時,怯怯地叫了自己一聲「風哥哥」後,便躲在父親身後偷笑的樣子,那正好是二十年前的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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