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小標:私奔是感情的催化劑


唐璟捧著一漆盒走進狹小的茶室裡。


唐璟的體型算是中等的那種,平時不會讓人有太瘦或過胖的感覺,現在穿著深藍龜紋和服,繫上金巾鷹振的腰帶,瞬間讓人產生身材修長削瘦的錯覺,配上他原本就濃密顯得英氣的眉型,與稍微抓過而不雜亂的頭髮,整體看來還頗具有型男明星的架勢。


茶室對著外頭銀杏樹的那面,開了道竹製的窗櫺,明明已經逼近七月了,外頭還飄著細雨,把綠蔭宣染成一片潑墨山水,微風將涼意帶進,吹散了一室的悶熱;一旁的畫軸掛著前人的筆墨,飄逸的字跡將「一池荷葉衣無盡」揮灑得淋漓盡致,而屋內唯一的花朵便開在寶藍色淺盤裡,鋪上一層鮮綠宛如高級地毯般的苔蘚,金黃的跳舞蘭從中怯怯地探出頭,在微風中細細顫抖。


屋內墨黑的風爐上擺放著一釜熱水,爐下的炭灰被巧妙地放置,呈現完美的富士山形。


唐璟捧著金松棗紅色底的漆盒坐到風爐前,將漆盒放在左後方,朝主客微微一禮,一一將漆盒內的茶罐、茶匙、茶筅、茶碗拿出。


首先,先將一旁的水杓置於身前,揭開釜蓋置於蓋置上,釜內的水早已啵啵作響;用水杓從水指(儲放淨水的器皿)舀了一杓置於釜內,讓滾騰的水平靜下來後,又舀了一杓熱水,沖入瑩玉的茶碗內,將水杓巧妙地放置於釜上,把鍋釜一分為二,接著拿起茶筅置於茶碗內旋轉輕壓,讓溫水濕潤軟化竹籤,最後把茶筅倒置,將茶碗裡的水倒入建水(儲放廢水的容器)裡。此時,準備動作才算完成。


在等待釜內水沸騰之時,唐璟用茶巾一角細細擦拭著茶碗上的水漬,打開一旁的茶罐,用茶匙舀取適量的茶粉置於碗內,再用茶巾將匙上殘餘的茶粉抹去,放至定位,蓋上茶罐。


接下來的重頭戲讓唐璟忍不住深吸氣,將專注力擺放在後續的動作上。


再次取過水杓,此時釜內的水剛滾,帶起如魚目般的氣泡,發出細小啵聲,唐璟從中舀了一杓滾水如瀑般地沖入碗內,放回水杓,拿起一旁的茶筅,動作微小而又迅速地篩打起來。


等到唐璟覺得差不多了,停下動作,將茶筅放好,雙手捧起茶碗站起,碎步走至主客身前,跪坐,左手持碗右手捧著碗身輕轉三下,恰好讓瑩玉碗上的花紋─一輪明月清嵐─朝向主客置於主客前方,雙手拇指墊著膝蓋、食指中指點地輕叩。到此,屬於唐璟的表演才算結束。


坐在主客的真田先生,從唐璟進屋開始,嘴邊的笑意不斷,總算等到唐璟將茶奉上。先是用相同的姿勢回禮,雙手捧起茶碗,同樣地用左手持碗右手輕轉,讓明月朝外映照,才將茶碗送到口邊,第一口試溫,第二口飲茶,第三口發出聲音連渣帶沫地喝入嘴中,仍是三轉才將茶碗置於地上。


「看來你還真下了一番苦心,這麼想回台灣去嗎?」若是正規茶會的話,除了簡單的尋常問候,席間不應有過多的對話,顯然已經過了嚴肅的時段,真田先生的話中有著取笑的意味,而聽出來的唐璟僅是撇嘴,開始清理收拾器具。


這本來就不是一場正規茶會,出席者也只有真田先生一人。


其實在唐璟上了大學之後,每年寒暑假都會因唐璘說什麼『要學日本茶道當然要從日本的生活中融入』,也不管唐璟會不會日文,直接將人丟到真田先生這邊,這一丟就是四個寒暑。以往唐璟覺得無所謂,反正真田夫婦待他比唐璘好太多了,來日本還能順便遊玩不必被唐璘壓榨,比游在大海裡的魚更自得其樂,但今年不同,原想著畢業了總算可以不必到日本來,加上好不容易勸服余振林搬來和自己同住,滿心期待著同居時代的來臨,卻被唐璘臨時告知:放假後直接到日本報到。


唐璟當然不依,唐璘也夠老奸鉅滑,只說:「如果能讓你真田叔叔點頭你就可以回來了。」


所以唐璟一到日本,便追著真田先生考核,而真田信男相當喜歡唐璟,不只一次跟唐璘提到要讓唐璟入贅,他也知道今年暑假過後唐璟就沒空再來日本渡假,當然是能把人留越長越好。


真田信男出的考題不難,但也不輕鬆,他的題目便是讓唐璟辦一場正式的茶會。


要辦茶會說得簡單,其玄機妙不可言。除了茶和茶藝之外,從茶室內外到擺設搭配,都屬於考核範圍,像是器皿樣式不得重複,用了竹櫺就不能再用同形的花瓶,外頭是銀杏林的話,裡頭就不能再用有銀杏圖紋的器物,用了小風爐,就必須搭配大墊板。唐璟足足花了三天挑選飾品,其中艱辛不言而喻。


對於唐璟的不回應,真田倒不生氣。他早看出這回唐璟來是帶著不甘願,一來便提出要回去的要求,雖然不知道詳細理由,但也足以解釋唐璟的壞心情。


等到唐璟收好器具,再度正坐在真田面前,真田才又開口講評。


「這次選用的碗和字畫都很好,呼應著那盆花頗有隨遇而安的閒散意境,不過……」唐璟已經習慣真田每回講評都是先稱讚再批評,早先還會因前頭的稱讚而高興,如今他更關心後面未竟的缺點。


真田信男伸手揮開唐璟和服的袖擺,露出裡面衣帶上頭的富士山繡花。「你大概沒有注意到這座山吧?所以你風爐下的炭灰應該用『溪流』會更好;另外最先你捧的金松盒,不是說不好,它確實能凸顯你方正的氣勢,但這個屋子是方的,你的墊板也是方的,如果將它改成圓形的雲紋棗漆盒會更好。」


唐璟忍不住番白眼:竟是些無關緊要的小地方。當然這個動作被真田信男看得一清二楚,自然也猜得到對方在想什麼。


「雖然都是些小地方,但也代表著你還不夠用心,光這點就可以說你的『七則』不夠到位,最重要的是,你的心還不夠,和敬清寂你最多只做到了前兩項,內心的清淨與不因外物而動搖的平寂,仍舊沒達到那層水平。」


唐璟安靜地沒有反駁,但臉上表情寫滿著『心又是什麼東西?用心準備這麼多還不夠?』之類的抱怨。


真田只是輕笑,將話題帶開:「上回要你看的《茶道與易經》你看完了?」


唐璟直接給他一張皺掉的臉,讓真田哈哈大笑。「走吧,早飯應該已經做好了,一起吃吧?惠子和奈美好久都沒有看到你……衣服不必換,惠子就喜歡看你穿和服,還幫你買了一堆,先吃飯再說吧。」









等到唐璟離開真田家,也將近中午了。真田家原本就不大,為了開設茶道教室,硬是在狹小的地面空間上闢出一間茶室,反而讓居住空間又縮減了大半,所以唐璟除了第一年夏天是住在真田家裡,之後都住在附近的短期出租公寓,每天固定時段到真田家,有時還會幫真田信男教導來學茶道的學生們。


捧著真田惠子送的兩件和服外掛,唐璟有些手軟,他知道真田說要他入贅只是玩笑(奈美才國小耶!),也知道真田一家人是真的對他很好、希望他能多留一陣,但他很想小林,幾乎是從畢業分離後就開始思念。


不是沒有分離過,比這些日子更長的分離也有過,卻不知為何,這回特別想念,恨不得對方就在眼前。


果然愛情會讓人軟弱呀!唐璟忍不住自嘲。這似乎也能說明為何只有今年會在剛到日本的時候,就寄了封明信片給余振林,上頭還附著這次的租屋地點,明明有沒有寫都無所謂,但他就是寫了,不敢奢求小林跑來日本找他,如果能回信解解相思之苦,那也就足矣。


還在胡思亂想的唐璟過了許久才發覺,前頭背著大型背包,拿著紙在尋找路名門牌的人過分眼熟。


一定是眼花、太過朝思暮想所引起的錯覺,絕不可能會是那人吧?雖這麼想著,唐璟還是疑惑小聲地叫喚:「小林?」


不見對方有何反應,所以唐璟更加確信只是自己的眼花,並再度責罵起自己的妄想與唐璘的作為,直到對方停在自己租屋處前,一副在對照地址和門牌的樣子,唐璟忍不住上前問:「あなたがお探しですか?」(你在找什麼?)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berrycat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