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走廊

小標：溝通不良是誤會的開端





Ｔ大茶道社有個不成文的規定，那就是每年一定要舉辦一次製茶體驗營，要當社長的人也一定要參加過這個活動。想當然耳，小林是參加過了，不過感念已經畢業即將離開校園，這回，他以大學長領隊的身份，又再次參加了製茶體驗營。


製茶其實沒有想像中的輕鬆，除卻在外風吹日曬的採茶外，茶葉送回廠時要先在日光下萎凋，除去茶葉中過多的水份，等製茶團到了茶廠，稍稍休息吃過晚餐後便開始下一個步驟──炒菁。


說白一點，這個步驟就是要讓茶葉中的酵素變性不再發酵，以往製茶師父都用自己的雙手在熱鐵鍋中散、抖、甩、帶、揉、搓、磨、壓等手法，但現在工藝進步，把茶葉丟進炒菁機讓機器翻炒，人只要在一旁關注翻炒狀況和溫度即可。


已經參加過一次的小林當然不滿只能用眼睛看的狀況，茶廠老闆也認識小林，知道他已經熟悉製茶過程，於是讓他在炒菁之前多做一道工序──走水。


走水，其實就是室內萎凋，不同日光萎凋的地方，在室內萎凋的時候要配合人力翻動，手勁上還會加上揉壓的動作，讓葉細胞破損，容易空氣進到細胞內促進發酵。這個步驟困難在於力道的使用技巧，對茶葉香氣和攪拌次數與靜置時間長短的控制，等到臭菁味都消失而發出淡淡清香時，才能炒菁。通常到這個階段都已經半夜了，其他人早完成今晚預定的行程先去休息，諾大的茶廠只留下部分老師傅、茶廠主人和小林數人。


因為人少，談話也沒限制，茶廠主人看著小林對熱鍋裡的茶葉想靠近又莫可奈何的模樣直發笑，忍不住調侃：「想學做茶就不能怕燙啊，就跟練鐵砂掌一樣，出手要快就不會燙了。」邊說，邊出手示範兼幫忙。小林依樣畫葫蘆比劃了幾次，仍然無法像茶廠主人那樣雙手像是完全沒感覺似的，手伸進鍋裡翻沒兩下子就得拿出來散熱，惹得茶廠主人哈哈大笑。


「你加油啊，老唐那不成材的兒子試了五六次也給他找出訣竅來，你可別輸人家啊。」


這次的社團活動真要說，全是靠唐璘的玉月樓和風吾圻的陸羽茶室的關係，才能找到茶農願意替Ｔ大小小的茶道社開辦這次的製茶體驗營，所以茶廠主人會提到唐璘，小林不覺得意外，倒是話題提到了唐璟，讓他多了幾分心思。


「唐璟也有做過？」可能是對茶不感興趣，小林的印象中，唐璟沒參加過幾回茶道社的活動，尤其是這種跟茶有關的，自然感到好奇，唐璟什麼時候做過茶了？


「要賣茶的怎麼能不會做茶呢？也辛苦那孩子了，高中寒暑假都被老唐丟過來我這替我們製茶。」


老闆，你口中說『辛苦』，但我看你高興得很呀。小林腹誹著，絲毫沒注意到此番心思有多麼偏向唐璟。


「話說回來，老唐也真狠得下心，竟然把兒子送到國外留學，雖說學歷高一點比較好，但開茶行又需要什麼學歷？風仔高商畢業還不是把他家茶行經營好好的，你說是吧小林？小林？」


留學？之後茶廠主人說了什麼余振林一個字也沒有聽進去。上週問唐璟要不要參加這次活動的時候，對方毫無意外地拒絕了，理由是要去日本，當時小林沒多想，直覺是出國玩，直到此刻聽到茶廠主人說，才知道對方竟然是去留學的。


留學。要去幾年？什麼時候去的？什麼時候會回來？唐璟什麼都沒有說，是因為不能告訴他，還是因為沒必要？為什麼不和他說呢？


「痛！」直到手臂被熱鍋燙到，余振林才中混亂的思緒中回到現實。


「小心！」茶廠主人抓住小林受傷的手，查看傷口。「韓伯，這邊先麻煩你，我帶他上藥。」


「沒關係小傷而已，」小林直覺地想拒絕，不好意思太過麻煩他人。「我還可以的。」


「要繼續也先把傷口包紮，待會又碰傷就糟了。」茶廠主人二話不說將小林拉到一旁，先是用冷水濕敷燙傷的地方，確認沒有破口後，底層墊塊濕潤的酒精紗布才用繃帶稍作固定。


接下來大概是怕小林又再次分心，茶廠主人沒和小林多聊；小林則是不想再去深思唐璟留學卻沒有告訴他這件事，專心全意在製茶的步驟上，反而讓他迅速抓到炒菁的訣竅，接下來揉捻和團揉的步驟都是之前學過，只是太久沒做花了點時間適應上手，等最終的烘焙完成，也已經凌晨三點快四點了，讓小林沒多餘體力思考其他事，沾枕即眠。


隔天的活動因睡眠不足，小林顯得遲鈍緩慢，不過既然是大學長，又加上大家知道他到凌晨才睡，沒有人刻意去煩擾他，況且小林本身就具有路人屬性，在氣場全開的情況下絲毫無法引起他人注意，整個製茶活動最終在茶廠主人講評各組所製茶葉優劣之下落幕，簡單的午餐過後便打道回府。


回到學校的余振林突然感到茫然，他和唐璟的事算確定下來了，也和唐璘說好畢業後將參與玉月樓的運作，所以原先的打算是活動結束後，小林將宿舍的東西收一收搬去唐家住，但昨天聽完消息後，他突然不確定是否要照原計畫進行；或許唐璟放棄了，或許唐璘否認了，他還要像以前一樣傻呼呼地搬去唐家、貼別人的冷屁股、造成他人困擾嗎？


這一思考就讓余振林在宿舍裡當了兩天的宅男。MSN、電話都聯絡不到唐璟，小林知道自己不是多聰明的人，也想過乾脆放棄回家找個工作算了，但是他想知道唐璟是怎麼想的，他想聽到唐璟親口要他離開。如果要舉列小林所有的優點，固執肯定是其中一項。


再怎麼軟弱的男人，該硬的時候還是硬得起來的！下定決心的小林絲毫沒有猶豫，拿了錢包抓了鑰匙衝到唐家就想問清楚，恰好碰上唐母準備出門。


「小林？怎麼好久沒過來呢？桌上有你的信記得拿，唐媽媽先去買菜，今天晚上就在這邊吃吧。」幾乎不等小林問話，唐母行動力絕佳地已跨上摩托車買菜去了。


小林牙一咬，心想，沒關係，屋裡頭的雖然是大魔王，但自己有的所剩無幾，也不怕被多剝層皮！面對大魔王前還不忘唐母的叮嚀，在一堆廣告信件中很快地就找到唐璟寄給自己的明信片，瞬間勇氣全滿，面對大魔王唐璘也多了份信心。


「唐叔，好久不見了。」先禮後兵，面對長輩該有的禮數，余振林一點也不敢忘。


「小林啊，好久沒來了，最近在幹嘛呀？」大魔王老神在在，頗有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氣勢在。


「也沒幹嘛，就打掃宿舍等唐璟幫我搬過來。」順手遞上前日自個兒做的茶葉。「葉老闆說我做得還不錯，唐叔你試試看。」


「阿璟啊，不過他去日本，短時間回不來喔。」唐璘也不表明意思，逕自打開小林給的茶葉，略為意外茶葉的乾香，乍聞之下不顯，拿遠了香氣還留在鼻間反倒覺得濃郁。


聽到唐璘這麼說，小林心裡咯噔一聲。「短時間回不來？」


唐璘抬眼瞟了小林，像是心虛又像在沉思般低著頭，不讓小林看清他此時的表情。「是呀，我讓他去學日本茶藝，沒學完不准回來。」


日本茶感覺不如中國茶複雜，但對儀式的要求就跟日本人個性一樣嚴謹，每一個角度姿勢都有含意存在，真要學可能一輩子都學不完，難不成唐叔不打算讓唐璟回來？


不會的！唐叔還等著唐璟接手玉月樓，不會不讓他回來的。小林對自己打氣，卻掩不住內心的動搖，顯露蒼白的臉色。


唐璘看得有些不捨，卻不開口澄清。如果兩人的感情只有如此，那早點分開對兩人也好。「唐叔也知道是阿璟逼你替他接手玉月樓的，我也很欣賞你的才華，但興趣畢竟只是興趣，若要拿它過生活又是另一回事，我也不勉強你一定要掌管玉月樓的運作，如果只是想喝茶的話，唐叔這永遠歡迎你來。」


余振林哪裡聽不出唐璘這是拐個彎給他臺階離開玉月樓、放棄唐璟，事實上對於兩人的事，小林一直心有芥蒂，雖然經過努力讓唐父唐母好像接受兩人的關係了，但不時還是會聽到雙親不經意地說溜嘴希望唐璟結婚生子的想法。這是長輩固有的觀念，小林從不怪罪唐父唐母，只是心裡會不安，會覺得自己搶了唐父唐母的兒子。


如果早在兩年前剛交往之際聽到類似的話，小林或許會贊同、默默收拾行李回家，然而兩年的時間可以改變很多，在不知不覺中感情放得比想像的還要深，雖然不安，還是想相信唐璟曾給過的誓言、曾說過的愛語。


余振林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向唐璘告別的，只記得自己站在機車旁，抓著那張唐璟寄給自己的明信片，下了決心打電話回家。


「媽？借我錢，我要去日本。」


















屋內。


「你的話是不是說得太重了？我看小林好傷心的樣子。」早就回到的唐母柯瑞英坐在自己習慣的位置上，不時探頭看著外頭吹風發呆的小林，滿臉的擔心。


「不說重點行嗎？如果這樣就放棄的話，兩人也沒必要在一起，早點分開對兩個人都好。」唐璘同樣的擔心，但不展露讓妻子發現。


打開小林剛過來的包種茶，前三四道清淡而無味，連香氣都不如乾香時芬芳，還在思考是否要放棄，下一道熱水沖淋茶葉所帶出的香氣濃郁到連柯瑞英都被吸引目光詢問。


悶騷的孩子。唐璘在心底下了評語。該說的話就要早點說，何必等到用上激烈手段才顯示自己的真心呢？果然什麼樣的人會做出同樣類型的茶來！唐璘哼了聲，仍是愉快地將茶喝光。